正文 Chapitre 10 La noblesse de la banalité普通之高貴

她能支配自己,寫作好像加強了這種掌控,後來,她將以此創造出《卡車》中的那個女人,這是她前所未有的大膽舉動。在她一直想走的這條讓人意想不到的道路上,她試圖把電影推向最後的決裂。

1977年,《卡車》的劇本和台詞發表之後,她在與米歇爾·波爾特的一場訪談中,用這樣的話來概括影片的內容:「在一個封閉的地方,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女人,就是你——他們說了20個小時的話。女人講了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女人攔車搭乘,爬上一輛卡車,在1小時20分鐘內,她在跟停下來捎她的司機說話。」

於是,在她所謂的「黑房間」里,一個男人,即卡車世紀,和一個女人,也就是她,杜拉斯,將朗讀將來可能成為電影的東西;而在其他時間,在朦朧的黎明時分拍攝的東西,則展現卡車穿過田野所見的一切,那是在法國的博斯地區。卡車穿過鄉村,穿過郊區,穿過「伊夫林的移民城」。

在這樣的景色中,出現了貝多芬根據迪亞貝利的主題而作的變奏曲,與卡車一道,在由鋼鐵、子彈、高速公路和掩體組成的文明世界中行駛。首先由她念台詞。她曾想請蘇珊娜·弗隆或西蒙·西涅萊來扮演那個女人,但她們都沒空,於是她決定由她自己來扮演《卡車》中的那個女人。

德帕迪約和她之間並沒有對話。他的政治信念太強了,效力於共產黨,「在從事自己的職業」,無法自我反省。他不聽那個女人在說什麼,那個女人好像沒有身份,「說自己是葡萄牙人,或者是阿拉伯人、馬里人」,他覺得她是痴人說夢,因為她什麼都說,想到什麼說什麼,「語句之間沒有邏輯關係」。

她讓台詞在被圖像綁架的電影中成了可能,把這種台詞以及「流動的圖像,伊夫林的圖像」搬上了銀幕。

這種經驗是她所有作品的繼續:她用自己的語言和圖像把電影弄破了一個洞,讓它對所有的人開著,不要「講述故事」。在她看來,那是在麻痹觀眾,應該讓觀眾有想像的靈活性和自由度。

她決定從此以後只拍攝這種自由的說話,拍攝她所謂的「話癆」,拒絕專業的、事先寫好的、決定了的、確定了的劇本。在《卡車》中,她繼續這種搖擺、遊盪、原始、史前的狀態,它不受她的控制,自己噴薄而出。「突然,人們談起了無產階級:好吧,突然談起無產階級,就這樣。」她挑釁地說。

她真的就是《卡車》中的那個女人。斯大林分子告密說她是瘋子,她就是那個對什麼人都說話的女人,喜歡打聽別人的生活、住所和職業。她因此而擔心,甚至也讓別人感到害怕。她一直以來就是《卡車》中的女人,從在印度支那度過的童年時代起,那時,她像中國人一樣自由,因為她在《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中說,「人們無法抓住他們讓他們殖民」,生活中和大自然中的所有表演她都能參加,她溜進水牛走的小路上,遊盪在「雲壤 港食堂的舞會」中。她很開放,因為她想滿足中國人的慾望,充滿了她母親神秘的高傲,寫在西貢中學學監臉上的那種高傲她因翻牆溜出學校而被學監召去,學監直截了當地對她說:「以後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我沒有任何建議。」

她一直渴望這種流亡狀態,這種不守規矩、不聽話的狀態,希望「自己變成那樣,處於那種狀態之中」。

她對事物、「將軍」和那艘偏離人類、穿越時間的大船有著同樣的愛。在那間「冰冷之屋」外面,有諾夫勒堡的一個房間,那個世界井井有條,有道路,有十字路口,有城鎮和面積很大的商店,還有廣告牌。

那個世界,她看見了,對它深有感情。她在朦朧的晨曦中拍攝它,拍攝它暮遲的夜晚和冰天雪地的白天。種植穀物的大平原仍在,在博斯,教堂的尖塔刺破藍天,鬆軟肥沃的土地被到處是宿舍的城鎮蠶食,就像《抵禦太平洋的堤壩》中的螃蟹被人吃掉一樣。

慢慢地,她創造著電影。是寫作在活動、在展現、在說話。為了能讓人們更好地理解這種模擬的東西,她使用了假設性的先將來時:「這應該是一部電影……路邊,有個女人應該在等待……人們應該看見了卡車的駕駛室」。這表明,她按照她廣泛使用的格雷維斯語法 ,像孩子們開玩笑一樣地使用條件式,「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把事件帶入了虛幻之處」,從而破壞了巴爾扎克的敘述體系。

「黑色的房間」,諾夫勒堡的房間,就是寫作的地方,就像是一個「礦」,一切都出現在那裡,「全部的生活」,而那種「非寫作的寫作,就是寫作本身」。

在諾夫勒堡,她和米歇爾·波爾特在同一年寫了一本書獻給它:《瑪格麗特·杜拉斯的領地》。她在書中展現了那個「黑色的房間」,在某種隱晦而陌生的壓力下,作品紛紛出籠,甚至有些失控。

在諾夫勒堡,交織著孤獨、狂歡之夜、朋友聚會、確實存在卻幾乎讓人難以忍受的寫作,因為沒有它還怎麼能活下去?做點小事的白天、沉默而難以預料的夜晚、被折斷並放在花瓶里的凡爾賽玫瑰、瀰漫在花園裡的霧氣、用別針別在一個相框上的照片、母親、小哥哥、織在高高的牆上她不再掃去的蛛網,為什麼要弄掉它們呢,既然它們肯定還要回來?

在她面前,有被堵住的言論、政治信仰、各種法西斯主義、各黨派的靜止主義及其行事方式,他們把戰士變成了警察,給他們的政治充當看門狗。

在那個時期,她可能還會說,她是個共產黨人,忠於最初的烏托邦主義者。不過她擺脫了這些標籤,更喜歡說是「政治烏托邦」,站在發明者、預言者、最初的菲德爾·卡斯特羅、阿連德 的政黨和瓦文薩 的抵抗主義一邊。

她總是激情洋溢,說著往往帶有政治色彩的話。不過,她保持著說話的自由,什麼都敢說,不怕犯錯,不管發生什麼都勇往直前,不顧一切地走在這條真理之路上,出發時沒有計畫,但一直頑強地往前走。

這就是她所謂的「快樂的失望之路」,她或是《卡車》中的女人想說的是,「拋棄這種反覆灌輸的恐懼」。這種恐懼讓你產生依賴,妨礙你進步,讓你看不清事實,並且像她所說的那樣,「消滅了所有的自由精神」。

但這種反抗是在快樂中進行的,這種狀態將最具有革命性,因為它會讓當時的政權感到害怕。熟悉她的人除非是發瘋了,否則誰都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提出這一「個人的解決辦法」來抵擋「這個不可饒恕的世界」。

不過,還是讓這個沒有靈魂的世界滅亡吧,讓所有的倖存者忠實地模仿「這個最後的苦力,讓我們重新開始」!

從此,她的生命好像擺脫了偶然性,擺脫了他人,擺脫了義務和對社會的所有依賴。物質生活的這種壓縮使她更專註於精神世界和重要的事情。

好像被某種神秘的知識所拖累,她越來越像遠東、黑非洲和馬格里布 講傳奇故事和寓言故事的人。那些人似乎與地球上神聖的、最初的力量有默契。擺脫了政治和管理鬥爭性語言的機構,一句話,自由了以後,她重新找到了最初的動詞的那種簡單,最初的日子的那種天真,傾聽著寂靜的東西。

她最看重寫作,讓它「承載著一切,寫作承載著圖像,人們好像把它引入了歧途,讓它支離破碎,也許還代之以圖像」。

她喜歡講述故事,過去的故事,現在的故事。讓話語來說,讓它自由發揮,聽著它到處鑽,鑽到它所不熟悉的地方,兇猛地爆發其語流。

遺忘之河彎彎曲曲,不動聲色地流動,但還是留下了存在的痕迹:當她發表《地方》的時候,童年、印度支那、母親、被記憶弄得神神秘秘、富有傳奇色彩的時期都毅然決然地回來了。一切都久遠地安頓下來,以便不斷地回到在河水中,在熱帶叢林厚厚的潮濕中度過野蠻生活的地方。

《抵禦太平洋的堤壩》,這本奠基之作,像是受到海水的糾纏,駁回了別的所有計畫,強行回到童年,回到童年的反抗,回到母親被理想化的暴力當中。

1977年,當她寫了《伊甸影院》,並讓瑪德萊娜·雷諾來出演時,她彷彿又回到了在印度支那的日子,又看到了母親的瘋狂和固執,看到了她對家人的那種巨大而可怕的愛;除了他們,還看到了「她到處收集的悲慘景象」,她同意和小哥哥跳舞「如一人」,那種神奇的結合,無法解釋,但在身體的緊張中,在他們協調的動作引得四周一片驚嘆中看得出來,聽得出來;她又看到了他們之間的那種沉默,並且認出他們自己來,就像副領事和安娜-瑪麗·斯特萊特神秘而古老的相逢。

杜拉斯在這部新作中一箭雙鵰,作品的自傳性質越來越明顯,與她所創造的傳說保持著平衡:在伊甸影院的樂池中為母親彈奏鋼琴的那一個個晚上,因跳舞而情投意合的神話。

1943年之後開始的浪漫旅程現在展現出了它的現實成分,一切都明朗起來——母親的出生,那是達拉斯(d''Arras)附近的一個農民,她在買地時真的上當受騙了——杜拉斯把這些都搬到了文學中,也就是說,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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