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十四

在阿波美,達荷美的首都,我們達荷美那些暴君的昔日居住地,你們肯定記得其中最偉大也是最後的一位,唉!我想說的是貝漢津——世界的眼睛,最終寫出他的傳記並恢複他的聲譽將是多麼刻不容緩,我說在這樣的阿波美,有某一位白人先生。根據路易指出的特徵,根據他兩年來對我說的耳熟能詳的故事,這位白人先生差不多能同另一位白人先生完全相符,就是夫人您感興趣的,並獻出一生來尋找的那一位。殖民地的其他白人都以惡棍、皮條纖或杈桿來稱呼他,我不知這最後一種我不熟悉的稱呼是不是同其他的一樣侮辱人,不過路易告訴我這有過之而無不及。白人們還說他是殖民地的恥辱,不過我看不出為什麼這窯子——正如路易所說,請原諒——里的所有白人只由這一個來承擔後果。這位先生有如下特別之處,他遭到波多諾伏、科托努以及所有城市白人警察的追捕,除了這位白人先生定居的阿波美,這裡的白人警察——正如路易所說,請原諒——貪生怕死,而黑人警察由於膚色,無權追捕白人罪犯。我之所以馬上告訴您這位先生被白人警察追捕,是因為藉助我那點發育如此不良的小聰明,我似乎明白了這正是另一位先生最突出的特點之一,而尋找這位先生,長久以來,已經是您最喜愛的打發時間的方式。請原諒,我要說的就是直布羅陀水手先生。

指控直布羅陀水手先生的主要罪狀名目繁多。兇殺,當然了,還有盜竊、走私和強姦,夫人,恕我放肆用這樣的詞,但我應該告訴您全部真相。我立刻要補充說明,這最後一項控告的罪狀——強姦罪,在我們達荷美這裡是極其有限的罪行,白人不願予以理解正是他們的一個小小的缺點。涉及直布羅陀水手先生時尤其如此,他對我們,因而也就對我們的女人和女兒們誘惑力很大,唉,她們全都懷念達荷美往日的時光,那時,性愛就像呼吸一樣,任何年齡,在一天的任何時候,以任何姿勢,都可以做,沒有治安法警來管。

至於我,坦率講,我為接近過直布羅陀水手先生而感到莫大的榮幸。您怎麼會知道呢?我生於阿波美,我妻子大部分時間住在那裡,我經常去她身邊享受夫妻之樂。這些旅行同我當教師的職業並不矛盾,這個職業不是沒有給我留下一些空閑。我正是這樣非常高興並極其榮幸地遇見了直布羅陀水手先生,有時和他還有一些友好的感情交流。

我們這些人,大體上是達荷美人,我們不用上述直布羅陀水手先生這個稱呼叫他。理由是,除了路易和從路易處了解實情的我,無人知道那才是他真正的稱呼,也就是您對他的稱呼。他對於您,正如人們所說,比世上所有的榮譽,比金色的項鏈,還要珍貴。我們達荷美人認識他,用的是一個不起眼的稱呼:傑傑。

我說的是傑傑,不過,請原諒,您可能會把它和格萊萊,貝漢津國王大名鼎鼎的父親——鯊魚之眼搞混。

描述一下傑傑,對不起,描述一下直布羅陀水手先生,對我來說會有些困難。身為黑人,這您一眼就能識別,我無法區分白人不同的相貌。我把他們彼此全都搞混,甚至到了這個地步,有一天,我走到我們的總督先生面前,對他說:怎麼樣,老兄?我把他當成在座的路易了,那還是我們剛開始交朋友的時候,我告訴您,這差點讓我付出高昂的代價。不過,我覺得我還是可以說,正如您所說,不用說卻又在說,直布羅陀水手先生嚴格地說有一點點像埃帕米農達斯先生。向您描述他的面容,我感到困難,更難的是,直布羅陀水手先生戴著軟木太陽帽和墨鏡,我在阿波美街上從來沒見過他不戴這些防晒物品,在我們殖民地,防晒物品對所有白人都是必不可少的,如您所知,達荷美離赤道這樣近。儘管如此,我可以告訴您,我們的女人,對不起,夫人,如果我讓您的感情受到考驗的話,我們的女人說他的眼睛是藍色的。某些女人聲稱——我不得不去打聽了一番,以便同樣能向您提供情況——他的眼睛藍得就像早晨蔚藍的天空,另一些女人說它們藍得宛如暮靄里阿塔科拉高原的湖泊。不過,墨鏡當然不是透明的,我沒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任何可以引導您的東西。乘您在這裡旅行,您如願意的話,可以判斷一下這些富有詩意的微妙差異。至於我,從他製作得非常規整的墨鏡,我可以一方面判斷他的面貌端正勻稱,另一方面判斷他的頭髮——由於他戴著太陽帽,請原諒,我在這裡告訴您的情況有點兒武斷——應該依然還完全遮得住他的頭頂。我只看見最邊上的一點,但我可以告訴您這頭髮是黑色的。

直布羅陀水手先生的收入多而複雜,通常依靠這裡的白人所謂的非法買賣。我想這個詞指的是一種新穎、獨特,如人們所說非常個性化的商業活動。這種非法買賣涉及我們達荷美的手工藝品以及黃金。他不是獨自做這種買賣。據說直布羅陀水手先生在整個非洲都有代理人,尤其在象牙海岸、奈及利亞、蘇丹東部,不過在幾內亞的福塔賈隆、拉貝也有,一直到韋萊盆地的蒙布圖部落,您知道,就是人稱食人族的那種人。

至於直布羅陀水手先生的活動,儘管我們的談話總是很簡短,而且多半限於交流一下信息,但我從傳聞中得知他喜歡含酒精的飲料,尤其是那種叫做威士忌的酒,據路易說,一旦人有沉重的過去,良心上壓著重負,這種酒最管用。他也打獵,殖民地的所有動物他都獵取,甚至沒有其他東西可嘗鮮時,阿波美街上的烏鴉也打。他像我們這些窮黑人一樣生活,他把我們叫做他的兄弟,他和十多個富拉尼人住在一起,他把他們也叫做他的兄弟,據說,他訓練他們去反對殖民當局那些假白人兄弟。我補充一個細節,我個人很珍視這個細節,就是他非常精通達荷美的歷史,對我們偉大的貝漢津懷著最崇高的敬意。

在我們達荷美,直布羅陀水手先生被看做路易稱之為硬漢或血性漢子的那種人。在我們這些單純的高原牧羊人中,他更被視為一個受神保護、難以戰勝的人。人們把他和快疾如風的羚羊相比,和初升的太陽相比,有些想像力豐富的人相信在他身上看到了我們偉大的貝漢津為復仇而再生。他喜歡這種對比。因此,他分給這些高原牧羊人不少煙草。不過,直布羅陀水手先生在我們心目中的形象,我就略而不談了,你們的神話和我們的相差很大,這就使您理解不了這種形象的意義。我要對您說的是,直布羅陀水手先生變了,如人們所說,行事方式變了。現在,他不僅以雙手作武器,還用毛瑟槍武裝起來了。那些同他生活在一起的人個個都有一桿毛瑟槍。如果我沒算錯的話,這就使直布羅陀水手先生擁有十桿毛瑟槍。他從英屬奈及利亞買來這些槍,他在那裡也有些朋友。他的毛瑟槍是六發子彈的,殺傷力大。人們從來沒見過直布羅陀水手先生不帶槍。他肩上斜掛著毛瑟槍,毫不掩飾他所從事的活動,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也不掩飾他的既往經歷。我們也知道,他過去在巴黎那個大都會犯過一樁殺人案。他說起這事很隨便,很謙虛,如果重來,他還會做的,甚至有時他後悔已經做了,不能再做了。然而,是不是出於謹慎?他總是省略不說他是在什麼情況下犯下這樁殺人案的,以及被害人是誰。

而我這方面,我總是不去就這個細節詢問直布羅陀水手先生,這您不難理解。鑒於直布羅陀水手先生的暴躁脾氣,我不可能當面對他說我知道他就是處死美國滾珠業大王納爾遜·納爾遜的人,而不讓自己,如路易所說,有挨槍子的危險。不過我打算從遠處做,我的意思是通過寫信,徹底闡明我的想法,讓他有時間來判斷我的善意,不料就在這個時候,唉!直布羅陀水手先生不得不逃離了達荷美。

請相信,我是以非常難過的心情向您宣布這令人痛心的消息的。確實,直布羅陀水手先生又突然犯下了兩樁新的殺人案,就在達荷美,他再也不能同我們在一起了。他用毛瑟槍一槍,僅僅一槍就殺死了阿波美的一個警察,這個警察新來殖民地,在阿波美的一條街上膽大妄為地要他出示證件。他還殺死了一個白人移殖民,此人近來在黃金交易上和他競爭。這兩起輕率舉動,他是在一天之內犯下的。怎麼解釋直布羅陀水手先生這樣的神經質呢?那幾天,我們阿波美城正經歷場酷暑。可是白人移殖民不為任何解釋所動,他們對直布羅陀水手先生這種變本加厲的冷不防活動充滿了恐懼,到總督先生那裡去請願。於是,總督先生把殖民地的所有警察部隊都派到直布羅陀水手先生那兒去了。正是鄙人有幸通過中間人將這個消息傳給直布羅陀水手先生。當結集的所有警察從波多諾伏北上科托努時,直布羅陀水手先生卻從科托努南下波多諾伏。對他來說,事情變得容易了,因為波多諾伏已沒有任何白人警察,他們都在科托努。直布羅陀水手先生因此得以從從容容地向一個新目的地逃走了。

他先到了偏僻荒漠地區,然後在朋友們的幫助下,去了比屬剛果。一到比屬剛果——您大概會認出這種極具個性化的行為——直布羅陀水手先生就讓人散布消息,說因為比利時當局沒有讓引渡之事朝有利於他的方向發展,他陷入了絕境,他已讓他那些食人族夥伴蒙布圖人答應,在這個偉大的部落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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