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

不。確實不知他來自何處。 她補充一句, 也許我還是可以推遲到後天才走。

我想像了什麼?在茫茫大海上,埃奧洛說過,她那些水手該能滿足她的需要。我的手不抖了。在我的臂膀里,她婀娜的體態也不再令我難以自持。

您不和這個男人相處了?

是的。

您離開他了?

不,是他離開了我。 她更加低聲補充說, 後天走,可以。

這取決於誰?

我。

您有確定不移的時間表?

必須這樣, 她微微一笑,說道, 哪怕只考慮潮汐問題。

當然, 我說, 特別是在地中海。

她笑了。

是啊, 她說, 特別是在地中海。

我想到離開了這個女人的男子。我不理解,不再說話。

您呢,為什麼離開了那個女人? 她悄悄問。

我對您說過,沒有很確切的理由。

但這種事總還是知道一點的。

我不愛她,從來就沒愛過她。

舞曲又一次終了。卡拉回來坐下。她感覺很熱。

您要離開, 她說, 這真的使我難受。

她可能想了很多,確實如此,甚至跳著舞,她也沒忘了這事。

我很喜歡你。 她對卡拉說。

她的目光從我身上閃過,接著又一次轉向卡拉。我卻一直在想離開了這個女人的男子。

你該結婚了, 她對卡拉說, 別學你兩個姐姐。你要儘可能快地結婚,然後你瞧吧。你不該像這樣變老。

卡拉想起心事,滿面通紅,說道:爸爸說結婚不容易,那麼挑選對象想必就更難了。

她的臉也紅了,非常輕微,只有我發現了。她低聲說:聽著,必須是由你親自挑選。然後,你只要願意就行了。

哦, 卡拉脫口而出, 我可不會挑選。

你會的。 她說。

我渴了, 我說, 我去取些飲料。

我去了吧台,帶回三杯基安蒂酒。我返回時,卡拉又去跳舞了。我喝了她那杯酒。

我們再跳一會兒。 我說。

您這麼喜歡跳舞嗎? 她問。

不, 我說, 可我們還是去跳吧。

她勉強站起來,我相信,她本來是想繼續談話的。

為什麼您看不上我? 我問她。

我沒有看不上您。 她說。

她感到驚訝。哪怕是一夜,我想。於是,藉助於基安蒂酒的酒力,我第一次把她往懷裡稍微摟緊了一點。

別怪我。 她說。

在我昏昏沉沉的頭腦里,火車不再飛馳。我想得到她。這慾望正在我身上恢複,它來自遙遠的地方,來自我身體和記憶中已被遺忘的角落。

我要您對我談談他。

這是一個同男人過一夜第二天就離開的女人。我想得到的就是這樣的女人,僅此而已。

他可以說是個水手。 她說, 我們從遊艇上隱約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在直布羅陀海面的一隻小船上。他發出求救信號,我們把他接上了遊艇。事情就是這樣開始的。

很久以前嗎?

幾年前。 她說。

他為什麼發出求救信號?

她講述的語調有點像在背誦。她說:他三天前從法國軍隊的外籍軍團逃了出來。他剛剛在軍團里度過三年,沒有耐心再等剩下的兩年,就乘一隻小船開小差了——小船是他偷來的。

她的嗓音里有一種無限的柔情。這個女人的內心深處,想必也有一種無限的柔情。

那為什麼他要應募入伍呢?

他因涉嫌殺人而被追捕。

這話並沒有使我過分吃驚。她說得十分簡略,也許還帶有一絲倦意。

您很喜歡發出求救信號的人,是不是?

她從我的臂膀里掙脫,仔細觀察我。我承受住她的目光。現在,我連她的美貌也適應了。

哦,不, 她說,似乎有點尷尬, 不僅僅是。

我從來沒殺過人。 我說。

這不容易, 她微笑著說, 必須有機會……這種機會我還從沒有沾過邊兒。 我說, 我八歲時用獵槍可能殺了一隻鴿子,僅此而已。

她由衷地笑了。哦,她真美。

哦,您真美。 我說。

她對我莞爾而笑,沒有搭腔。

你們把他接上了遊艇? 我繼續問, 你們給他吃了飯?

我確信他有兩天沒喝水了,是不是?

任何人都能殺人, 她說, 這不是某些人的特權。

總之,這是理想的求救。 我說。

這麼說也可以, 她說, 如您所說,我也相信這是理想的求救。 過了一會兒,她補上一句: 可以問您是做什麼的嗎?

在殖民部的身份登記處做事。我抄寫結婚證、出生證、死亡證。每抄完一份死亡證,我都洗手。於是冬季我的手就有裂口。

她笑了笑,離我的臉很近。

年終時,要統計申辦出生證的總數,制訂比較統計表。統計的結果很有趣。按照不同的年份,申辦的出生證有多有少,誰會相信呢?

如果她笑了, 我想, 她就會再待一天。 她笑起來了。

這些統計表張貼在辦公室里。誰知道呢,也許有些人會感興趣。

按照不同的年份,申辦的出生證有多有少嗎? 她問,直在笑。

是啊。還從來沒有人能解開這個謎。我個人所能注意到的,就是閏年申辦的出生證最多。我就此寫了一份報告,但沒被採納。

我逐漸把她越摟越緊,連說話都感到費力了。

您為什麼用過去時態講這些事。您在度假,不是嗎?

超期了。

舞會進入高潮。很難擠出一條道來跳舞了,可大家不再為此抱怨。樂隊演奏得很糟。

怎麼,您丟棄了工作?

我一直以為她已明白,她卻沒有明白。她也一樣,不是一下子全都明白的。

設身處地替我想想, 我說, 我受不了啦,無盡無休地抄寫,我受不了啦。我甚至不再有自己的筆跡。

您什麼時候丟棄工作的?

確切地說是今天早上,也可以說是吃午飯的時候。等到乳酪一上,這事就定了。

她沒有笑。我使勁摟住她。

哦, 她說, 我一直不知道。

您很喜歡落難的人,不是嗎?

為什麼不呢? 她終於說。

一支舞曲終了。有人又要求演奏多次,於是我們跳了很長時間。

玩得很開心。 卡拉說, 可我渴了,我想喝汽水。

那得去取。 她說。

我去, 我說, 給我們拿兩杯白蘭地?

隨您。已經很晚了。

人多極了,我好不容易才擠到吧台。我當場喝了一杯白蘭地,然後帶回兩杯,連同一杯汽水。卡拉一口氣喝完汽水,又去跳舞了。我們喝了白蘭地,也接著跳。

確實, 她說, 您喜歡跳舞。

我不會放過一次跳舞的機會。

埃奧洛定了一個小時, 她用更低的聲音說, 我們到這裡有一個多小時了。

不,還不足一個小時。

一小時後渡船該來接我們了。

那麼,您瞧,還得等會兒。我們還可以跳。

我的聲音在顫抖,但已不是出於害怕。我親著她的秀髮,說道:

給我講講直布羅陀水手。

以後吧。 她說, 這是揮之不去的思念。

我有點醉了。

她笑了,頗為勉強。這攪擾了她跳舞的情緒。我們跳得很糟。

我覺得義大利很美。 我說。

我們沉默不語了。對雅克琳的記憶,重又浮現在我的腦海。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