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審訊忠王 二 洪仁達供出御林苑的祕密

蕭孚泗仔細查看,又叫幾個投降過來的太平軍官員當面核實,確證綁送前來的人就是李秀成。他知道,老天王洪秀全已死,幼天王洪天貴福是個稚童,干王洪仁玕名義上總理全國政事,但資望淺,功勞小,不足以號令全國,目前太平天國真正的第一號人物,就是眼前這個李秀成。真個是福星高照、鴻運齊天,蕭孚泗飛馬進城,向曾國荃報告了這個特大消息。

「真的是偽忠酋?」曾國荃這幾天正為沒有抓到太平天國最重要的領袖而氣沮,這個消息太使他興奮了。

「卑職已叫投降過來的長毛偽官員當面驗證,確為偽忠王李秀成無疑。」蕭孚泗響亮地回答。

「那偽幼天王、偽干酋、偽章酋呢?」曾國荃迫不及待地追問,恨不得一網打盡。

「暫時都還沒有抓到,不過不要緊。」蕭孚泗信心十足地說,「這一兩天內一定有喜訊傳來,九帥你就放心等著吧!」

「蕭軍門,你趕快把偽忠酋帶上來,本帥要親自審訊他!」

曾國荃大聲命令。

「是!」蕭孚泗轉身出門。

「慢點。」曾國荃摸著光禿禿的尖下巴,想了片刻說,「本帥是堂堂王師的三軍統帥,偽忠酋不過是山野草寇,今日做了本帥的階下囚,就這樣叫了來,本帥不是與他平等相見了嗎?蕭軍門,你下去趕緊造一個長三尺、寬三尺、高六尺的木籠子,將那偽忠酋五花大綁扔進木籠之中,再命四個兵士肩抬著他來大堂見我。」

當兵士們抬著裝有李秀成在內的大木籠進來時,曾國荃已穿上二品文官朝服,板緊長臉,挺直腰板,端坐在大堂正中。木籠被輕輕放下,曾國荃放在案桌上那兩隻瘦骨嶙峋的手已抖動起來,發出雞啄米般的「篤篤」響聲,兩隻細長的眉毛緊緊連成一線,兩邊太陽穴上的青筋暴凸,嘴唇在抽搐著,見木籠中的李秀成坦然坐在裡面,猶如一個正在納涼的閒人,不由得更加氣憤。

「啪!」曾國荃猛地拍打案桌。用力太猛,自己都感到手心發麻,兩旁兵勇嚇得一齊把頭低下,木籠中的李秀成彷彿什麼也沒有聽到一樣,依然端坐著,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你就是偽忠酋李秀成!」堂上曾國荃嘶啞的吼聲近於顫慄。

「本王正是。」木籠裏李秀成的回答十分安詳。

曾國荃被李秀成的氣概所鎮懾,好一陣子問不出第二句話來。「偽幼天王到哪裏去了?」很久,曾國荃才又迸出一句話。

「不知道。」李秀成心裡高興,這說明幼天王沒有被抓住。

「洪仁玕、林紹璋呢?」

李秀成又是一喜,干王、章王都沒有被抓!他仍然從容回答:「他們會始終在幼天王身邊的。」

「哈哈哈!」曾國荃盯著木籠許久,突然發出一陣大笑,「李秀成,你也有今天!」曾國荃放肆地笑著,聲音由得意到癲狂,由癲狂到黯淡,由黯淡到淒然,終於摻合著嚶嚶哭腔,使得滿堂官兵毛骨悚然,大熱天氣,如同站在寒風之中,全身瑟瑟抖動。

「李秀成,你害得我好苦哇!」曾國荃大叫一聲,收起怪笑,兩眼射出凶光,猛地站了起來,兩手支在案桌上,喝道,「你逃出城時帶了多少人馬?」

傳聞本事了不得的曾老九竟是這樣一個色厲內荏之輩,李秀成著實鄙視,他閉上雙眼,不再搭理。

「你想逃到哪裏去?」

李秀成不答。

「你的弟弟李世賢現在哪裏?」

李秀成仍不回答。

「陳炳文、汪海洋、賴文光他們都到哪裏去了?」

李秀成面無表情閉目端坐,對曾國荃的提問一概採取蔑視的態度,不予理睬。一個階下囚竟然如此傲慢無禮,使得曾國荃威風掃地。他惱羞成怒,終於完全拋開了二品大員的身分,順手從案桌上拿起一個平時裝釘文簿的鐵錐,快步走下堂來,直衝到木籠邊,對著李秀成的大腿死勁一戳。李秀成緊閉雙眼,全身靠在木柱上,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著,他強忍巨大的疼痛,一聲不吭。曾國荃將鐵錐用力拔出,一股鮮血泉水般噴出,從木籠裏流出來。李秀成斜起眼睛看著,嘴角微微歙動。曾國荃氣得又是一錐。這一錐沒有刺著,反倒因用力過猛,自己的額頭撞在柱子上,痛得他哇哇直叫:「來人呀,拿刀子割他的肉!」

兩個親兵過來,攙扶著曾國荃坐到椅子上,一個親兵拿了一把匕首上來。「割,給我一塊塊地割!」曾國荃坐下後,一手壓著額頭,一邊大嚷。

親兵拿起匕首,走到木籠邊,將刀伸進木籠,對著李秀成左臂一劃,一塊肉掉了下來,鮮血湧出。膽小的幕僚掩面不敢看,膽大的側眼看時,只見李秀成依然坐著,巋然不動,心裡暗暗欽佩。

「再割!」曾國荃完全瘋了。親兵只得又將匕首舉起,在李秀成的左臂上又切下一塊肉來。這時李秀成左邊衣褲已完全被血浸濕,他不動也不作聲,如石雕鐵鑄般端坐著。坐在一旁的趙烈文實在看不下去,站起來走到曾國荃身邊,輕聲說:「九帥,不要再割了,李秀成神志已麻木,再割幾塊也是枉然,萬一血流過多死了,今後不好交代。」

「死了就死了,有什麼不好交代的。」曾國荃冷冷地回答。

「九帥,假如朝廷要獻俘呢?」

「李秀成不過草寇一個,朝廷犯不著為他舉辦獻俘大典。」

曾國荃陰冷地望著桌面,突然神經質地抬起頭來,大聲發令:「給我割,一塊塊地割下去,割死拉倒!」

趙烈文知曾國荃已喪失理智了。他當然能理解曾國荃此時的心情。為破金陵,老九差不多把命都貼上了,但作為受曾國藩之命前來輔佐的幕僚,他認為有責任制止曾國荃的失態行為。「九帥,就是朝廷不讓獻俘,李秀成畢竟是長毛中的要犯,抓住他,是九帥一樁很大的功勞。現在天氣炎熱,李秀成又衰弱不堪,若再割幾刀,李秀成立即就會死在堂上。今後萬一有個小人上書給朝廷,說九帥抓的是個假的,冒功請賞,九帥那時拿什麼來作證?」

趙烈文這幾句話顯然打動了曾國荃,他抬起黑瘦的右手,有氣無力地揮動一下,示意親兵下去。

「九帥。」趙烈文繼續說,「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不能讓李秀成現在就死去,故還要請九帥立即命人給他搽藥治傷,免生意外。」

「你說什麼?」曾國荃鼓起眼睛望著趙烈文。趙烈文轉過臉去,躲開他的令人生畏的眼光。「九帥,中堂大人還未來哩,他要親自審訊李秀成。」一句話,彷彿一服清涼劑,使曾國荃驀地清醒了。是的,大哥還在安慶,說是這兩天就要到金陵來。假若李秀成今天死了,怎麼向大哥交代?糊塗!曾國荃暗自痛責。他站起來,對著公堂下的木籠子說:「李秀成,你犯下了彌天大罪,死有餘辜。本帥今日暫不凌遲你,再讓你苟活幾天!」

四個親兵走到木籠邊,一聲吆喝,將籠子抬到肩上,正要啟動時,李秀成望著曾國荃破口大罵:「曾老九,你這個比蛇蠍還毒比豬還蠢的傢伙,兩國交兵,各為其主,敗軍之將,可殺而不可辱,這點小道理你都不懂,豈有資格審訊我!且勝敗兵家之常事,大江之南,我天國將士還有數十萬人,你不過偶爾獲勝而已,怎能在本王面前裝腔作勢!」

剛剛冷靜下來的曾國荃又被李秀成的這幾句話激惱了。

他怒不可遏地從親兵手中搶過匕首:「老子今天非要宰了你不可!」說著就要衝過去,趙烈文一把抓住:「九帥,不要跟這等小丑計較!」轉臉吩咐,「還不快抬下去!」

曾國荃重新坐到椅子上,氣得臉色煞白。正在這時,劉連捷進來大聲稟報:「九帥大喜,洪酋的二哥洪仁達捉到了!」

「押上來!」曾國荃命令。與李秀成第一次面對面地較量,他自己心裡清楚是輸了,現在要通過審訊洪仁達把面子挽回來。

洪仁達被押上來了。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人,身材肥胖,麵皮黧黑,頭髮稀疏,眼小唇厚,一副猥瑣的樣子。洪仁達進得門來,不待曾國荃問話,便雙膝跪在大堂當中,口中喊道:「曾九爺饒命!」

曾國荃鄙夷地瞟了一眼,喝道:「報上名來!」

誰知洪仁達雖在金陵住了十多年,竟然聽不懂曾國荃的湘鄉官話,茫然呆望著曾國荃,不知他說些什麼。「報上名來!」

曾國荃不耐煩地又吼了一句。洪仁達仍然傻子似地望著。「他莫不是個聾子?」曾國荃心想。

「九帥。」趙烈文心中已明白,湊過去說:「想必他聽不懂你的話。」曾國荃點點頭。趙烈文對親兵說:「把陳德風押來。」

松王陳德風昨天在城裏巷戰被俘,當即就向湘軍繳械投降了。陳德風被帶上來了,兩隻手被繩子綁著。

「陳德風,你稟告本帥,洪仁達是聾子,還是聽不懂本帥的話。」曾國荃問。

「稟告九帥,洪仁達不是聾子。他自幼在家種田,沒有出過官祿布一步,平素只聽得懂花縣土話,其他什麼話都聽不懂。」陳德風彎腰回答。

「那你就把本帥的話用花縣土話再說一遍給他聽,要他務必從實招供。」

「是!」陳德風又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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