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強圍安慶 二 調和多鮑

離開天京後,陳玉成和李秀成便調兵遣將,從長江北、南兩面分別向西挺進,約好一個半月後在武昌相會。北面陳玉成帶著林紹璋、周國虞、康祿,點起二萬人馬,號稱七萬,由和州過廬州,欲擦過桐城,再走太湖進湖北。為壯聲勢,陳玉成又約定龔德樹率三萬捻軍南下。在曾國荃看來,陳玉成此舉顯然是衝著安慶而來的。他將這一分析向大哥作了報告。

曾國藩決定調多隆阿、鮑超率部在桐城縣掛車河、孫城一帶截擊陳玉成的部隊。

多隆阿這幾年一直轉戰在鄂皖交界之地,時有勝仗,曾國藩素來對他優容相待,復出之後,更有意籠絡他。多隆阿凡有戰績,曾國藩便搶先奏報朝廷。去年,多隆阿已授福州副都統,他感激曾國藩;二人相處,遂日漸融洽。為使多隆阿更賣力,這次多、鮑協同打援,曾國藩又命多為主,鮑為副。但鮑超不理解曾國藩的用心,他不願居於多之下。

「大人,多隆阿的能耐,你老比我更清楚。他哪裏是打仗的材料?我在他之下,日後我的功勞都變成他的了,我不幹!」

「世稱多、鮑,其實多哪裏可以比鮑。」曾國藩笑道,「這點我心裡有數,你放心去。鮑提督的戰功,多副都統是奪不去的。」

高帽子一戴,鮑超高興了:「好吧,我聽大人的。」

鮑超帶著八千人渡江而北,按期駐紮在孔城至羅昌市一線上。按湘勇打仗的一貫作風,紮起二十座營房。營房外挖深溝一道,溝裏插滿竹籤、荊棘。溝外放哨,溝內架炮。營房內外,防守得嚴嚴密密。十天過去了,多隆阿的綠營未到防,陳玉成的增援也未到,鮑超鬆了一口氣。

鮑超統領的霆字營,打仗不含糊,軍紀比吉字營還差。十來天無仗打,勇丁們便不安分了,營中喝酒賭博,營外宿娼嫖妓,把個軍營搞得烏煙瘴氣。鮑超不甚貪女色,偶爾部下送上個漂亮女人,他也不拒絕,但天一亮,便摸出幾個錢打發走,決不留女人在身邊。鮑超最愛的是喝酒,喝酒時又要嫩雞作下酒菜。一日三餐,十斤酒、三隻雞吃下去,不醉不脹。在他的影響下,霆字營的營官哨官都有吃雞的癖好。十多天住下來,弄得周圍幾十里地面,雞都遭了劫,軍營外四處是雞毛。當地一個老塾師氣不過,給鮑超編了四句歌謠:「風捲塵沙戰氣高,窮民香火拜弓刀。將軍別有如山令,不殺長毛殺扁毛。」鮑超聽了也不在乎。

過幾天,多隆阿帶著一萬綠營來到掛車河紮下。陳玉成聯合龔得樹的捻軍,號稱十五萬,也跟著由北而來,在湘勇駐地十餘里外紮下營來。鮑超疾馳多隆阿營,對多說:「賊兵新來,腳跟不穩,我軍今夜竊營,可挫賊的氣焰。」

多隆阿一貫打老爺仗,不想太勞累:「賊勢浩大,暫勿輕動,過幾天再說吧!」

鮑超心想:「你不去,老子今夜劫營給你看看。」

鮑超回到孔城,傳令秣馬厲兵,半夜待命。後半夜,鮑超帶著兩千精壯勇丁,馱了十餘門火炮出發。副將宋國永問:「鮑軍門,部隊向哪裏開拔?」

鮑超喝道:「不要作聲,跟我的馬走就是了!」

宋國永不敢再問,指揮部隊緊跟鮑超馬後。

時正深冬,夜色很濃,兩千勇丁銜枚疾走。大約走了十四五里,忽聞四周刁斗聲傳來;再向前走,聲音愈多愈急。官勇們疑惑不解。鮑超下令停止前進。過一會兒,天色漸曉,四周之物依稀可辨,大家定睛細看,一個個大驚失色。原來,鮑超將他們帶到了敵軍營壘之內。鮑超傳令:「不許驚慌,賊正酣睡,沒有防備,正是劫營的好時候。」

說罷,親自點燃一門火炮,對著前面大營放出。轟隆一聲巨響,驚得睡夢中的人懵懵懂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緊接著十多門火炮一齊開炮,營壘中的官兵暈頭轉向,亂作一團。鮑超騎在馬上,掄起大砍刀,帶頭衝過去,兩千勇丁人人捨命向前,喊殺聲震天動地。原來,鮑超闖進的這片宿營地,正駐紮著捻軍龔得樹的人馬。當龔得樹一眼看見到處飄揚著繡有「霆」字的軍旗,知已碰上了湘勇中最強的部隊,心裡叫苦不迭。龔得樹不知鮑超有多少人馬,這次南下本不是他的用兵計劃,捻軍打仗,素來是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現在吃此大虧,便乾脆帶著全部人馬北撤回老家去了。鮑超擄掠了不少馬匹甲杖,吹起得勝號,收兵回營。

鮑超的勝利,不但沒有得到主將多隆阿的獎勵,反而使他由羞愧而變得惱怒起來。恰好陳玉成趁霆字營得勝虛驕的空隙,發起一場反攻,鮑超沒提防這一著,打了敗仗,死了二百來人,後退二十多里。多隆阿抓住這個機會,揚言要向朝廷上一摺,嚴劾鮑超軍紀敗壞,不聽號令,請朝廷將鮑革職嚴辦。鮑超得知,氣憤已極,吩咐宋國永看管霆字營,一匹快馬跑到東流,向曾國藩訴說委屈。

多、鮑不和,使曾國藩頗傷腦筋。打援,主要靠鮑超的霆字營,不能撤鮑超;多隆阿在安慶附近打仗多年,地形熟悉,也不能換多隆阿。鮑超勇猛,但頭腦簡單;多隆阿硬打不行,但算計尚可。二人要攜起手來,才可以取長補短,相得益彰。早幾年,曾國藩處理這樣的事,必定採取強硬的措施,要末強迫鮑超聽多隆阿的命令,要末斷然調離多隆阿。但現在的曾國藩,不想用這樣生硬的辦法了。他溫語安慰鮑超,留他住下,一面派人去掛車河,將多隆阿請來。

多隆阿來了,身後跟了一個隨從額爾真。多隆阿雖然能講漢話,卻不識漢文,平日公牘書函,凡漢文均由額爾真誦讀,回信亦由額爾真代辦,額爾真也總是跟著他參加各種會晤。

曾國藩客氣地接待多隆阿。寒暄畢,多隆阿問:「不知大人將多某從掛車河喚來有何要事?」

曾國藩神色嚴肅地說:「倘若沒有大事,將軍軍務繁忙,鄙人怎能打擾。」說罷,吩咐荊七:「把那封匿名信件取來給多將軍看。」

荊七進到內室,捧出一封信函來。曾國藩接過,雙手遞給多隆阿,多隆阿隨手給了額爾真。額爾真看著看著,臉色很不自在,看完後也不作聲。多隆阿奇怪,問:「信上寫的什麼?說與本都統聽聽。」

額爾真略為躊躇後,說:「大人,這封信說駐守在桐城縣南的軍隊軍紀差,騷擾百姓,將百姓家的雞子搜括一空。」

「放屁!」多隆阿罵道,「這都是鮑超幹的,怎麼算到老子頭上來了!」

「多將軍莫發怒,這裡還有一封說好的。」說話之間,荊七又從裏屋拿出一封信。

額爾真看後面露喜色,對多隆阿說:「這封信誇將軍智勇非凡,半夜竊營,幾聲炮響,便轟走五萬捻軍,實不亞當年張翼德在長板坡前一聲怒吼,江水為之倒流的氣概。」

多隆阿平時常叫額爾真誦讀《三國演義》以為樂,並以張飛自比,今見別人真的把他比作張飛,喜不自禁。只是這竊營之事乃鮑超幹的,與自己無關,話到嘴邊又嚥回去了,臉上紅紅的,頗不自然。曾國藩將這些都看在眼裏,慢慢地說:「我這裡關於多將軍在掛車河一帶打長毛援兵的信還有幾封,就不一一給將軍看了,大致也差不多,有誇將軍戰績輝煌的,也有說將軍不甚檢點的。這些信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都沒有提鮑超一個字。」

「鮑超搜括雞子的事,也算到我的頭上,真正可惱。」多隆阿一點也沒有覺察到曾國藩的用心,自個兒嘮嘮叨叨。六年前,當多隆阿從江寧奉僧格林沁密令來到武昌時,曾國藩不過一在籍侍郎,湘勇也只是初次獲勝的練勇,他把自己擺在監視者和指揮者的地位。六年後的今天,曾國藩已是實權在握的兩江總督,奉命統率兩江境內所有軍事力量,湘勇戰果累累,威名震天下,根本不是朝廷旗兵、綠營所可比擬的。

多隆阿再狂妄,再有僧格林沁這個強後台,他也不敢像過去那樣目空一切了,何況曾國藩對他優禮有加呢?故當曾國藩神色莊重地對他說話時,多隆阿也規規矩矩地以屬下的身分恭聽。

「多將軍,從掛車河到羅昌市近兩萬名兵勇所做的一切,都要算到你的頭上。為什麼世人會這樣呢?因為你是那裏朝廷兵勇的主帥,那裏兵勇的是非功過都與你分不開。我豈不知半夜竊營乃鮑超所為,豈不知好吃雞乃鮑超的嗜好,搶雞必定是他的勾當,但我向朝廷稟報,也會如同世人給我寫的信一樣,功也罷,過也罷,都要算到你多禮堂將軍的頭上。眼下,長毛傾數萬人馬前來援救安慶,掛車河一帶的戰場,乃天下第一大戰場,皇上廑注,四海矚目,東南半壁的安危,繫於將軍一人。多將軍只能與部屬精誠團結,萬眾一心打敗長毛,方才不負皇上所託,世人所望;倘若此時與部下不和,貽誤戰機,讓長毛佔了便宜,多將軍,你想過沒有,那時你如何向皇上交代?」

曾國藩這幾句話說得多隆阿神色悚然,他心悅誠服地說:「大人指教的是。」

曾國藩見他能夠聽得進,心裡喜歡,繼續說下去:「世以多、鮑並稱,其實我心中有數,鮑如何可與多比?這幾年鮑超能得名,實靠將軍蔭庇。鮑超乃一蠢悍武夫,只知硬打瞎衝,又不懂算計,又不講軍紀,豈可以與將軍比得?將軍出身世家,深通韜略,善戰軍機,馭下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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