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總督兩江 三 想起歷史上的權臣手腕,曾國藩不給肅順寫信感恩

羅遵殿是安徽宿松人,一年前由湖北藩司任上調任浙江巡撫。他與胡林翼關係極深。何桂清出於對湘系人員的嫉妒,討厭羅遵殿。張玉良奉和春命帶兵援浙時,何桂清指示親信江蘇藩司王有齡,以視察蘇州城垣為名,將張玉良留在蘇州兩天,結果貽誤軍情,致使羅遵殿城破自殺。曾國藩很為羅遵殿抱不平,他凝神良久,為羅寫了一副輓聯:「孤軍斷外援,差同許遠城中事;萬馬迎忠骨,新自岳王墳畔來。」第二天,曾國藩親到羅府,在羅遵殿的靈柩前鞠躬致哀。當他所撰的輓聯被高高懸掛起來的時候,所有前來弔唁者莫不感慨唏噓。

憑弔完畢,曾國藩特地叫羅遵殿的兒子羅忠祜到後院敘談,以示關懷。他要羅忠祜將父親冤死之事上奏皇上,嚴懲貪生怕死、禍國殃民的何桂清。又勉勵羅忠祜好好讀書,鍛煉才幹,方今四方多虞,有才者必不會久處囊中。

「曾大人,晚生年幼,雖極願讀書,但不知生在今世,以讀哪種書為急務。」羅忠祜一向敬佩曾國藩的學問,趁機向他請教。

曾國藩想了想,說:「先哲經世之書,莫善於司馬文正公《資治通鑒》。其論古皆折衷至當,開拓心胸,如因三家分晉而論名分,因曹魏移祚而論風俗,因蜀漢而論正閏,因樊、英而論名實,皆能窮物之理,執聖之權。又好敘兵事所以得失之由,脈絡分明。又好詳名公巨卿所以興家敗家之故,使士大夫怵然知戒。實六經外不刊之典。足下若能熟讀此書,而參稽三通、兩衍義,將來出來任事,自有所持循而不失墜。」

羅忠祜很受啟發,說:「大人這一番教導,使晚生從迷津中走了出來。晚生今後就遵照大人的教誨,好好研習《資治通鑒》。」

正說話間,忽見一人踉蹌闖進靈堂,高呼:「淡翁,你死得慘呀!」

曾國藩抬頭看時,原來是湖北糧台總理閻敬銘。他走過去,拉著閻敬銘的手問:「你是從武昌專程來的?」

閻敬銘說:「潤芝要我代他來宿松弔唁,他還有封信要給你。」

曾國藩點點頭,不再問了。

羅府家祭完畢,曾國藩請閻敬銘同到軍營。

「弔淡村是名,送它才是實。」進了內室後,閻敬銘從靴頁中間抽出一封信來,雙手遞給曾國藩。

曾國藩心想:這是一封什麼信,如此神祕!他一看信封,更感奇怪了:信封上並不是寫的他的名字,而是胡林翼的大名。拆開看時,才知這是肅順近日寫給胡林翼的一封密信。信上說的是這樣一件事:江南大營潰敗,皇上近來寢食不安;何桂清臨陣脫逃,皇上更為憤恨。皇上打算在東南幾省內選一個可靠的人代替何桂清,為此事垂詢過幾位親貴大臣。昨夜,皇上對肅順說,擬授胡林翼為兩江總督。肅順聽後沉吟片刻,說:「胡林翼才學優長,足堪江督之任,但若調離,鄂撫一職則無人可代。」皇上問:「叫曾國藩任鄂撫如何?」肅順說:「六年前,皇上命曾國藩署鄂撫,幾天後又撤銷前命,曾國藩想必心中不快。事隔六年,又叫他任鄂撫,顯得皇上恩德不重,不如乾脆叫曾國藩作江督。胡與曾是好友,必定會協調合作。那時上下一氣,東南局面將有轉機。」皇上點頭說:「你考慮的是,就這樣辦吧!」

曾國藩看到這裡,激動得手微微發顫,心裡充滿著對肅順的無限感激。肅順信最後寫道:潤芝向來深明大義,顧全大局,想不會因此事而有芥蒂。望與曾滌生和衷共濟,力挽狂瀾,建攻克江寧大功。異日建凌煙閣,同繪潤芝與滌生像於其首。

信的邊角還有一行小字:「請送與滌生一閱。」

曾國藩將信重新折好,鄭重裝進信套,雙手退回給閻敬銘,說:「煩你轉告潤芝,就說我已經拜讀了。」待閻敬銘將信又塞進靴頁中間後,曾國藩問:「潤芝還說了些什麼?」

閻敬銘答:「潤芝要我告訴你,說難得皇上身邊有肅相這樣的賢臣,以天潢貴胄之尊,對我漢族士人如此垂青,實我朝僅見。看來大事有濟,國家中興有望,可以放手大膽去幹一場了。」

「是呀!君聖相賢,國事有可為。」曾國藩從心底深處湧出這句話。

「潤芝還說,欲復江寧,還得從皖省下手,建議沅甫帶吉字營速圍安慶。沅甫才大器大,足可獨當一面。」

「才根於器,確為良論。」曾國藩笑道,「看來,我這個做哥哥的,還不如潤芝對沅甫瞭解得深透。你回去告訴潤芝,就說我按他的部署,立即調沅甫去安慶。」

「好,我不在宿松久留了,明天就回武昌。」

閻敬銘剛走,又響起敲門聲。「這麼晚了,還有誰來?」曾國藩心想。

門打開了,進來的是李鴻章。

「恩師,睡不著覺,想跟你老聊聊。」

李鴻章知道曾國藩有個好夜裏聊天的習慣。

「什麼事害得你睡不好覺,這可是少有。」與曾國藩相反,李鴻章則瞌睡極重。這點,曾國藩也知道。

「恩師。」李鴻章坐下後,一本正經地說,「我想來想去,這江南大營的潰敗,不是壞事,是好事。」

「你也是這樣看的?」曾國藩暗自高興,李元度、左宗棠、胡林翼都能從江南大營的失敗中看到湘勇的轉機,現在李鴻章也持這種看法,他感到自己身邊的確有一批識見不凡的人才。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江南大營前些日子表面上熱火朝天,其實已種下了潰敗的禍根。現在全軍覆滅的大禍裏,又潛伏著戰事的轉機。」李鴻章兩隻好看的眼睛閃閃發亮,顯出一種異常機靈的模樣。

「將會有什麼樣的轉機呢?」曾國藩問。他既想進一步測量李鴻章對事情的分析能力,又要憑他的分析來驗證自己的判斷。

「恩師,我以為皇上從此將會對綠營失去信心,而把全部希望寄託在湘勇身上。這就是戰事的轉機。」

好個乖覺的李老二!曾國藩心裡稱讚著。他羨慕李文安好福氣,生下了一個這麼聰穎的兒子,倘若紀澤能像他一樣就好了。

「恩師,門生還有一種預感。」李鴻章把頭伸過去,靠攏曾國藩,神祕地說,「何桂清肯定會被撤職,恩師極有可能總督兩江。」

「不要瞎說!」曾國藩小聲制止。

「是。門生不會對別人講,只是自己這樣想想罷了。」過一會,李鴻章又說,「恩師,門生想,湘勇雖水陸俱全,但還有欠缺。」

「缺什麼?」

「缺一支馬隊。」

「哦!」曾國藩點點頭,習慣地半瞇起眼,靠在椅背上沉思著。很快,半瞇的眼睛睜開了。他想起六弟曾說過,半瞇著眼睛看人,使人覺得倨傲,不易接近。要改!今後作了總督,位高權重,更要注意儀表上的謙恭。李鴻章倒沒有注意到這個變化,繼續說:「長毛馬隊力量不強,但皖北的捻子卻擅長騎射,今後平息捻子,非有一支強悍的馬隊不可。」

「少荃,你考慮得長遠。」李鴻章的提醒很重要。皖省屬兩江的轄境,不能僅僅只想到目前,還要慮及它今後的長治久安。「你準備一下,過幾天到皖北去招募五百剽悍的大漢,我再派人到口外去買五百匹好馬,由你來訓練一支馬隊如何?」

「恩師如此器重,門生一定要把這支馬隊訓練好。」李鴻章大喜過望,再隨便扯了幾句閒話,便起身回去了。

睡意給閻、李的談話全部沖走了,曾國藩乾脆不上床睡覺,他覺得有許多事要趕快辦理。環視東南數省,只有自己最有資格任江督一職,看來肅順說的是實話。從咸豐三年帶勇以來,就巴望著能有這一天的到來。現在,這一天已屈指可數了。這個時候的兩江總督,其實就是與長毛作戰的最高統帥,也就是全國軍事力量的最高統帥,要站在這個高度上作一番統籌全局的安排。然而,過去歷任兩江總督的怡良、何桂清等人,都沒有看清自己的位置,或者看到了,但手中無足夠的可直接調配的軍隊,也當不成真正的統帥。曾國藩是可以充當這個統帥的。他有自己的嫡系力量——湘勇,他要制定出一個深思熟慮的、切實可行的用兵計劃,大大擴充湘勇,指揮兩江的綠營,做一個號令威嚴、三軍敬畏的統帥。想到這裡,曾國藩再一次湧起對肅順的感激之情。

他要給肅順寫一封極機密的信,派人專程送到北京去。曾國藩抽出一張紙來,又慢慢地磨著墨。猛然,他記起了肅順要胡林翼將信給他看的話,心中產生了疑問:為什麼肅順要將這種絕密的事告訴胡林翼和自己呢?按理,他不應該洩露出來。「肅順要討好!」曾國藩心裡說,他開始冷靜了。對於這個聖眷甚隆的協揆,曾國藩是清楚的。肅順精明幹練,魄力宏大,敢於重用漢人,瞧不起滿蒙親貴中的昏憒者。為人驕橫跋扈,獨斷專行。原來與恭王關係較好,後來仗著皇上的寵幸,連恭王也不放在眼裏了。今日的肅順,不就是歷史上的權臣嗎?恭王以及在他身後的滿蒙親貴,在朝廷中勢力很大,與他們相比,肅順勢孤力單。皇上雖說年輕,但據說有癆病,萬一有不幸,肅順豈是恭王的對手!他這樣明目張膽地拉攏自己,安撫胡林翼,是不是心懷叵測?想到這裡,曾國藩心中冒出一絲恐懼。凡事豫則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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