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 陰陽鏡 第三章 無常

元曜見韋彥一個人坐在青玉案邊,不好意思自己躺著,便掙扎著爬起來,強打精神,陪他一起閑坐。

「丹陽,你來找白姬,是不是燃犀樓里又出什麼怪事了?」

韋彥搖頭道:「不是。燃犀樓沒有什麼怪事,我來找白姬問一些事情。」

元曜好奇地道:「問什麼?」

韋彥眼中露出一絲驚恐,又露出一絲迷惑,道:「這幾日,坊間有一個奇怪的流言,說是南郊出現了一群活死人,它們在夜裡襲擊村莊,噬咬人類。今天,安化門、明德門、啟夏門都被封閉了,南衙派遣了龍武軍駐守,不許人出入。長安城中人心惶惶,南衙北司的人都守口如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元曜一驚,道:「有這種事情?活死人是什麼?是妖怪嗎?」

韋彥搖頭道:「不知道,只聽說它們會咬人,傳言挺邪門兒的。我特意來問一問白姬,她神通廣大,也許能知道什麼。」

元曜道:「這麼大的事情,又涉及怪力亂神,武后沒有派光臧國師應對嗎?」

韋彥道:「武后、光臧國師都在洛陽,恐怕都還不知道長安這邊發生的事情。武后今年打算在上陽宮過冬,大部分朝廷重臣都去洛陽了,長安城裡剩下的都是我這樣沒什麼事情可做的閑職官員。長安城南的三座城門都關了,這是很少見的事情,我心裡十分不安,等見過白姬之後,我還是收拾細軟,連夜去洛陽吧。」

元曜安慰韋彥道:「應該沒什麼事,丹陽不必擔心。」

元曜、韋彥一邊閑聊,一邊等白姬。韋彥口渴了,想喝茶,見元曜有氣無力病懨懨的樣子,只好自己去廚房燒水煮茶。

元曜坐等韋彥泡茶,突然聽見大廳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南風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

南風一臉驚慌,看見元曜,顧不得寒暄,開口便問道:「元公子,我家公子呢?」

元曜有氣無力地道:「丹陽在廚房燒水呢。南風,何事這麼匆忙?」

「出大事了。」

南風丟下這麼一句,便急匆匆地往後院跑去。

元曜心中奇怪,南風一向行止優雅,處事從容,從沒見過他這麼著急忙慌的樣子,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情。

不一會兒,韋彥和南風一起出來了。

韋彥對元曜道:「軒之,府里有事,我得回去了。白姬回來,你告訴她一聲,明天我來找她。」

元曜本想問一句出什麼事了,但是一想這是韋府的私事,不好探問人隱私,便不開口了。

「好。小生一定轉達。」

韋彥、南風急匆匆地離開了。

因為病體疲乏,元曜便回到貴妃榻上,躺下休息了。

元曜躺在貴妃榻上,他感到時熱時冷,昏昏沉沉,整個人非常難受,似乎要死了一樣。

「嘩啦啦——」一陣鐵鐐銬拖地的聲音響起。

元曜感到有一隻冰冷的手在試探他的額頭,又探了探他的呼吸。他的耳邊響起了兩個男子的聲音。

一個道:「小安,是個死人嗎?」

小安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阿咎,這幾天總是遇見沒魂的活人,有魂的死人,我已經分不清楚活人死人了。」

阿咎嘆了一口氣,道:「唉,我也是,這地府的差事沒法當了。要不,咱兄弟倆改行吧?閻王小氣,工錢太低,我老早就不想在地府幹了。」

小安道:「即使要改行,咱們也得把手頭這本冥府名冊里的魂魄送歸地府,交接完畢。不然,魂魄不歸位引起了生死亂序,破壞了六道輪迴的規律,即使閻王饒了咱們,也逃不了地府的冥罰。」

元曜睜眼一看,不由得嚇得一個激靈。

青玉案邊,站著一黑一白兩個人。這兩人戴著高高的立烏帽子,渾身黑氣繚繞。白衣男子高瘦細長,舌頭伸得老長,幾乎拖到了肚臍的位置。他拿著手銬,白帽子上寫著「一見生財」;黑衣男子身寬體胖,面容兇悍,他拿著腳銬,黑帽子上寫著「天下太平」。正是地府的鬼差黑白無常,黑無常名叫范無咎,白無常名叫謝必安。

元曜心中恐懼,心念電轉。這……這是地府勾魂的黑白無常?難道自己已經死了?他們是來勾自己的魂的?只是著涼而已,居然就死了嗎?還沒來得及見白姬最後一面,連遺言也沒交代,就這麼死了嗎?其實,他還有一些藏在心底的話想對她說……

元曜越想越傷心,越想越捨不得死,不由得哭道:「兩位無常大人,請等小生跟白姬再見一面,說上幾句話,再帶小生去地府。」

黑白無常聞聲轉過頭來,見小書生正在哭,不由得面面相覷。

黑無常道:「小安,這書生在說什麼?」

白無常道:「阿咎,聽話里的意思,他大概想去地府?」

黑無常對元曜道:「你是活人。咱哥倆不能帶活人去地府,如果你實在想去地府看一看的話,給我們十兩銀子,我們可以悄悄地帶你去一趟。」

白無常道:「我們最多帶你走到奈何橋,不能過橋,也不能讓孟婆發現,免得那碎嘴的老婆子告到閻王那兒去。」

元曜一聽,反應過來,停止了悲哭。

「原來,小生還沒死。太好了,小生沒死,小生才不去地府呢!」

白無常道:「阿咎,這書生又不去了?」

黑無常道:「嘁!人類真是反覆無常,沒外快可賺了!」

白無常道:「別惦記著外快了,還是先擔心一下眼下的狀況吧。這書生既然躺在縹緲閣,肯定是白姬的人,問一問吧。」

黑無常道:「書生,你是誰?白姬在不在?」

元曜聽見黑白無常是來找白姬的,猜想應該是客人。他雖然見過不少奇奇怪怪的客人,但地府來的黑白無常,還是第一次見。

元曜勉強站起身來,作了一揖,道:「小生姓元,名曜,是這縹緲閣的夥計。白姬出門未歸,兩位地仙若有事找她,不妨坐下等一等。」

白無常道:「那就等一等吧。」

黑無常道:「我記得縹緲閣里除了那條龍妖,只有一隻脾氣很臭的黑貓,什麼時候多出一個人類夥計了?」

元曜正要解釋,離奴的聲音卻響起了。

「誰脾氣臭啦?!你們這兩隻弔死鬼又來縹緲閣幹什麼?怪不得剛進巷子里,爺就聞到了一股屍臭味!」

離奴買菜回來了,手中拎著一條大草魚。它走進裡間時正好聽見黑無常說它脾氣臭,不由得十分生氣。

黑無常脾氣暴躁,聽離奴罵他兄弟倆「弔死鬼」,忍不住掄著鐵鐐就要打離奴。

離奴一見黑無常要打架,毫不膽怯,也把手中的大草魚掄得風生水起。

元曜一見,急忙道:「離奴老弟一向心直口快,兩位地仙大人有大量,還請不要與它一般見識。」

白無常也打圓場了,道:「阿咎,算了吧。咱們是來請那條白龍幫忙的,不好先跟它家的黑貓打起來。」

黑無常忍氣收了鐵鐐,與白無常一起,在青玉案邊坐下了。

離奴見黑白無常不敢打它,便有恃無恐,一邊唱著歌謠,一邊拎著大草魚去廚房了。

「弔死鬼,沒脖子,舌頭伸出有三尺。弔死鬼,戴高帽,墳頭綠草五尺高。弔死鬼,愛擦粉,死要面子不要臉——」

歌謠繞耳,黑白無常氣得渾身顫抖,他們散發出憤怒的黑氣,幾乎淹沒了裡間。

元曜看得心裡發毛,不敢再待在裡間了,他強撐著下了地,準備溜走。

「小生去給兩位地仙沏茶,拿些點心。」

元曜剛走了幾步,卻見一陣清風吹來,滿屋子的濃黑鬼氣都被吹散了。

白姬從外面走了進來,轉過了屏風。

白姬穿著一襲玉色如意紋堆花長裙,披著半透明鮫綃披帛,她烏雲般的秀髮梳作飛仙髻,斜插著雲腳珍珠卷鬚簪,垂墜下細細的珍珠流蘇。

元曜見白姬回來了,鬆了一口氣。

「白姬,你回來了。兩位地仙在等你呢。」

「軒之,你看起來已經康復了,真是太好了。」白姬笑眯眯地道,她轉頭望了一眼渾身冒黑氣的黑白無常,笑道:「原來是兩位鬼差駕臨,怪不得我剛進巷子里就聞到了一股地府的怨怒之氣。」

黑無常道:「白姬,我們怨怒,都是你家黑貓害的!」

白無常道:「阿咎,算了,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白姬,我們兄弟二人是來請你幫忙的。」

白姬笑著坐下,道:「能進縹緲閣,就是有緣之客,兩位鬼差有什麼需求,不妨直說。」

元曜很想知道黑白無常找白姬有什麼事,但是他已經說了去沏茶,又不好不去,只好走出裡間,去廚房燒水。

後院,古井邊,離奴一邊收拾大草魚,一邊還在唱弔死鬼之歌。

元曜忍不住道:「離奴老弟,快別唱了,白姬回來了。」

離奴一聽白姬回來了,有恃無恐,唱得更大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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