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江城觀。
江城觀位於長安南郊的終南山下,是一座歷史悠久的道觀。與其它出世清修,不問世事,追求天人合一境界的道宗不同,江城觀以入世除魔為己任,修習的是斬妖除魔之術,擅長咒符與法陣。長安城內,誰家出了怪力亂神之事,遇到妖邪作祟,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來江城觀請道士捉妖。
一盞孤燈下,孫上天獨自喝悶酒,神色抑鬱。
三天前,孫上天跟摯友胡辰閑聊時,因為奇珍異寶的問題杠起來了。孫上天認為道家的奇珍異寶多,胡辰認為妖怪的奇珍異寶多,兩人各持己見,誰也說服不了誰。爭執到最後,兩人竟開始冷戰了。
孫上天一邊喝酒,一邊琢磨怎麼才能杠贏胡辰。突然,他靈機一動,想起了以前師父玄通真人給他看過一本《仙寶籙》,裡面記錄了古往今來,各種歸道家所有的奇珍異寶。他和胡辰一直是口水爭執,各自也都說不出幾樣道家和妖怪的珍寶。如果他能把《仙寶籙》甩到胡辰面前,白紙黑字,有理有據,諒胡辰也只能服輸。
念及至此,孫上天放下了酒杯,離開了房間,往後山「琅嬛洞天」走去。
江城觀的後山之中,挖山而建了一處石窟,就是「琅嬛洞天」了。「琅嬛洞天」里,存放著一些道門典籍,一些降妖除魔的法術秘籍,和一些代代相傳的古老寶物。
現任的江城觀掌門守心真人覺得「琅嬛洞天」不安全,早已經把珍貴的典籍和值錢的寶物全都移到了新建的藏寶閣,「琅嬛洞天」里只剩了一些尋常的舊書雜物。《仙寶籙》並不是什麼珍貴寶典,孫上天估計它應該被留在了「琅嬛洞天」里。
孫上天先到「琅嬛洞天」外的石室里,向正要睡覺的看守小道士要鑰匙。
孫上天輩分很高,小道士不敢違逆,不僅給了他鑰匙,還給了他一盞油燈。
「師叔祖,石窟里沒有燈火,您拿一盞燈進去吧。」
孫上天醉醺醺地道:「怪哉!怪哉!難道只有貧道一個人覺得石窟里不用點燈也能看見么?」
小道士突然想起孫上天是狌狌,有夜能視物的異能,又聞到他身上有酒味,便收了油燈,不跟他抬杠多生事端了。
孫上天打開「琅嬛洞天」的銅門,進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孫上天記得「琅嬛洞天」有三層,師父玄通真人在世時,典籍都放在地下一層。孫上天夜能視物,行動自如,便在一片漆黑之中拾級而下。
守心真人挪走珍貴的典籍和值錢的寶物之後,「琅嬛洞天」里就不再分門別類,井然有序,而是各種東西堆放在一起,已經不是孫上天記憶中的樣子了。
孫上天看著眼前一堆雜物和一堆書典混雜在一起,一邊在心中暗罵師兄守心真人,一邊四處翻找。
在多寶閣的各層翻找了半天,孫上天也沒找到《仙寶籙》,卻不小心把一個東西碰倒落地。
孫上天低頭一瞥,卻是一面古舊的銅鏡。
孫上天正因為找不到《仙寶籙》而心中有氣,便順腳一踢,把這面銅鏡踢飛了。——反正,剩在這「琅嬛洞天」里的,不會是什麼值錢的東西,踢壞了也不打緊。
孫上天繼續埋頭找《仙寶籙》。
不遠處,被孫上天踢飛的銅鏡落在了多寶閣下的陰影處。
銅鏡上,一條布滿硃砂血文的咒符被孫上天踢斷裂了。
一股黑氣從銅鏡之中溢出,悄無聲息地飄出了地底,飄出了「琅嬛洞天」,飄出了江城觀,消失在了終南山中。
與此同時,長安城內。
西市,縹緲閣。
一盞如豆的燈火下,元曜病懨懨地昏睡在寢具上,額上覆蓋著濕毛巾。
白姬、離奴在旁邊照顧他。
黑貓伸爪探了探元曜的額頭,道:「好燙!主人,書獃子是不是要死了?」
白姬道:「不過是淋了一場秋雨,著涼了而已,不至於死的。」
「可是,好燙呀。書獃子再這麼發燒下去,腦子都會燒壞了。」
「唔,軒之本來也不聰明……離奴,你去後院看看張大夫開的葯煎好了嗎?我來給軒之換濕毛巾。」
「是。」
黑貓飛奔向後院。
白姬拿下覆蓋在元曜額頭的濕毛巾,在銅盆里用冷水浸過之後,又覆蓋在他的額頭上。
突然,白姬渾身一顫,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白姬放下毛巾,疾步走到後院,朝南方的夜空望去。
夜空之中,一片黑雲壓來,掩蓋了繁星。
白姬望著黑雲席捲的夜空,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草地上,黑貓守著紅泥火爐熬藥,它見白姬站在廊下發愣,不由得問道:「主人,您怎麼了?」
白姬喃喃道:「南邊有屍氣蔓延……秋天是重陰之歲,本就易侵邪祟,又遇到如此兇猛的屍氣,大事不妙了……」
黑貓一邊扇葯爐,一邊打呵欠,道:「主人多慮了,不過是屍氣而已,多燒些茱萸、艾草去一去味就是了,也不是多大事……哈欠……」
白姬望著夜空,沉默不語。
秋雲暗淡,天地昏沉。
縹緲閣,裡間。
元曜奄奄無力地躺在貴妃榻上,頭昏腦脹,渾身乏力。
前幾日,元曜出去送貨,不小心淋了一場秋雨,回來就著涼生病了。以往,元曜受涼生病,延醫吃藥之後,幾日就會痊癒,這一次卻恢複得十分緩慢。吃了幾日湯藥,不僅沒有見好,受涼的癥狀反而更加重了。
元曜不明白為什麼。
白姬說,這是因為秋天是重陰之歲,秋雨之中也帶有陰祟之氣,淋了秋雨,陰氣入體,自然不易痊癒。且吃藥養息著,多曬幾次秋日的艷陽,陰氣散去,便會好起來。
元曜等著曬秋陽,可是一連幾日,都是陰沉的天氣。
離奴走進來,他端了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和一碟紅棗蜜餞。
「書獃子,喝葯啦。」
元曜十分感動,這幾天離奴一直任勞任怨地照顧生病的他,給他抓藥、熬藥、端葯,還給胃口不好吃不下飯的他煮清淡的粥喝。
元曜掙扎著坐起來,道:「多謝離奴老弟。」
元曜喝了一口湯藥,溫度正好,但卻十分苦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離奴鼓勵道:「書獃子,不要怕苦,一口氣喝完。」
元曜心中一暖,道:「離奴老弟,想不到你如此關心小生,小生十分感動。你放心,小生一定儘快好起來。」
離奴撓頭,道:「好不起來,也沒什麼關係,爺只希望書獃子你能挺過這個秋天。」
元曜一愣,道:「為什麼?」
離奴道:「主人說,南邊有什麼屍氣襲來,長安城裡怕是會有不朽之屍,不化之骨,聽起來是大凶兆。重陰之歲,又逢屍氣,爺怕書獃子你在這個節骨眼上死了會化作厲鬼。爺平時對你不太好,你敢怒不敢言,化作厲鬼之後肯定滿腹怨氣,來報復爺。爺不一定能打過化作厲鬼的你,所以你絕對不能秋天死,哪怕是吊著一口氣,也得挺到冬天再閉眼。」
元曜聞言,氣得嘴角抽搐,一口氣沒提上來,只覺得頭暈目眩,手中的葯碗就要跌落。
離奴一見,急了。他一把接過元曜手中的葯碗,另一隻手扶住小書生,便給他灌藥。
「書獃子,你怎麼了?你千萬不能死啊!快喝葯!」
「咳咳,咳咳咳——」元曜被葯嗆得直咳嗽。
離奴灌藥,元曜掙扎時,一個華衣公子走進了縹緲閣。
正是韋彥。
韋彥見大廳沒人,徑自走進了裡間,正好看見離奴在強行給元曜灌藥。
韋彥一見這情形,以為離奴在給元曜灌毒藥,急忙撲上去扯離奴,道:「軒之,人妖殊途,白姬終於要讓離奴毒死你了嗎?白姬、離奴,你們也太狠心了,不要軒之了,也不能毒死他呀,大不了我再把軒之買回去!」
韋彥和離奴拉扯之中,葯碗已空。
元曜喝完了葯,咳嗽連連。
離奴撥開韋彥扯住自己的手,道:「韋公子,你誤會了,書獃子生病了,我這是在照顧他。」
元曜一邊咳嗽,一邊點頭。
「咳咳,是的。丹陽,咳咳咳,你誤會了——」
韋彥鬆了一口氣,道:「原來是這樣。軒之,你生了什麼病?要緊嗎?」
元曜有氣無力地道:「受涼而已,沒什麼大礙,丹陽不必擔心。」
韋彥放下了心,徑自在青玉案邊坐下,道:「白姬呢?」
離奴一邊收拾葯碗,一邊道:「主人出門了。」
韋彥問道:「她什麼時候回來?」
離奴搖頭,道:「不知道,主人臨走前沒有交代。」
元曜卧病這幾日,白姬總是步履匆匆,神色凝重,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二樓的房間里,不知道在忙什麼。元曜因為大部分時間都昏昏而睡,總是跟白姬錯過,沒能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