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折 空明禪 第一章 玄奘

武后廢了中宗李顯之後,改立幼子李旦為帝,為唐睿宗。唐睿宗登基之後,被武后囚禁於深宮,不得參與朝政。

武后名為太后,實則居於帝位。朝廷大事皆由武后掌控,文武百官皆以武后馬首是瞻,莫敢不從。

這一年,有沙門 十人敬獻《大雲經》 給武后。《大雲經》里說,凈光天女曾在燃燈佛處聽聞《大般涅槃經》,後來她在釋迦牟尼佛時代以凡胎降臨於世,再次聽聞佛法奧義,並成為了國王,得到了轉輪王的疆土,教化子民,廣做善事。

武后早有稱帝的心思,但苦於沒有一個代表「天意」的言論,她非常滿意《大雲經》里「女既承正,威伏天下,所有國土,悉來承奉」,「即以女身,當王國土」之類的說法,不僅重賞了十沙門,在全國各地廣建大雲寺,大肆弘揚佛法,還自稱「佛弟子」、「女菩薩」。

武后重佛,上行下效,一時之間,西京長安,東都洛陽,都掀起了一股談禪論佛的風潮。

初夏風和,草木繁盛。

晉昌坊,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是長安城中最宏偉壯觀的佛寺,占晉昌坊半坊之地,有十三個庭院,一千九百間屋宇。它是唐高宗為了追念母親長孫皇后所建,乃是皇家寺院。

與青龍寺、薦佛寺等普通寺院不同,大慈恩寺除了舉行皇家祭典、無遮大會,或者各種佛教節日,一般不對外開放。

白姬、元曜站在大慈恩寺外,等待僧人進去通傳。

白姬穿著一身銀白色的胡服男裝,一臉虔誠地等待著。

元曜忍不住道:「白姬,你要聽高僧講釋佛理,可以去青龍寺找懷秀禪師,大老遠地跑來大慈恩寺,也不嫌累。」

白姬笑道:「能夠聽高僧論禪,縱使千里,吾亦願往。」

元曜道:「懷秀禪師可是長安城裡數一數二的得道高僧,在無遮大會上,他把這大慈恩寺的住持方丈虛空禪師都駁得啞口無言呢。」

白姬笑道:「我來這大慈恩寺,不是求見虛空禪師。」

「那你來求見誰?」

「玄奘。」

元曜不是很了解佛教相關,但也聽聞過玄奘之名。

貞觀元年,玄奘為了尋求佛法,獨自一人西行五萬里,歷經艱辛,不畏生死,抵達天竺佛教中心那爛陀寺取得真經。他一去十七年,走過了一百一十個國家,學遍了西域乃至天竺的各種佛教學說,並帶回了六百多卷佛經。

玄奘歸國之後,受到唐太宗的隆重接見,一時間全國皆知此聖僧。之後,玄奘建立了譯經院,翻譯帶回來的佛經,以及著寫《大唐西域記》。高宗時期,玄奘在大慈恩寺譯經講法,並修築了大雁塔。後來,高宗將玉華山離宮改為玉華寺,賜給玄奘居住,玄奘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玉華寺里譯經著說。

「玄奘禪師在大慈恩寺?!」

「武后為了傳播《大雲經》,要舉行百僧宴,特意邀請了玄奘禪師。聽上官大人說,玄奘在大慈恩寺呢。」

白姬、元曜正說話,剛才進去傳話的僧人出來了。

僧人雙手合十,禮貌地道:「阿彌陀佛。玄奘禪師有請,兩位施主請隨我來。」

元曜趕緊作了一揖,道:「有勞大師。」

白姬、元曜跟隨引路僧人進入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中虹梁藻井,綠樹蔥蘢,山門宏偉莊嚴,大雄寶殿的琉璃瓦佛光普照。一路行去,法堂重樓復殿,鐘鼓樓肅穆莊敬,藏經閣外的菩提樹蒼綠參天,西邊是一千九百間僧舍寮房,分為十三個院落,院落的屋脊是青灰色的,像是一片一片飄在浮光上的剪影。

僧人帶白姬、元曜來到了大雁塔下。

大雁塔高約三十丈,塔底呈方錐形,一共七層。大雁塔之中,供奉著玄奘從天竺請回的佛像、舍利子,以及收藏著從佛國運回的六百多卷貝葉經 。

大雁塔外侍立著四名黃衣武僧,引路僧人打過招呼之後,帶白姬、元曜進入大雁塔。

元曜進入大雁塔內,只見一層的空間都是書架,堆滿了經卷。朝南的窗戶邊,擺著一張長約兩米的梨花木案,木案上放著文房四寶,和一堆書卷。

一個白衣老僧正在伏案而書。

老僧看上去已過古稀之年,他鬚眉發白,滿臉褶皺,但身形卻還挺拔如青松。他樹皮般的枯手上挽著一串佛珠,正提筆而書,筆走龍蛇。

老僧表情專註,眼神清明,眉目之間藏著大智慧。

白姬行了一個佛禮,道:「玄奘禪師,一別數載,好久不見了。」

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玄奘禪師。

元曜趕緊也行了一個佛禮。

玄奘抬眉一看,道:「哦,是你呀。」

玄奘轉目看見元曜,又道:「哦,是他啊。」

白姬走上前去,盤腿結跏趺坐坐在玄奘對面。

元曜想了想,還是垂手站立在一邊。

白姬笑道:「聽聞玄奘禪師來到長安,祀人特意前來拜訪,想請禪師為我解惑。」

玄奘並未停筆,道:「你乃天龍,活了萬年,山河變幻,斗轉星移盡在你眼中,還有何惑?」

白姬笑道:「一年可見春去秋來,十年可見物是人非,百年可見生老病死,千年可見王朝興亡,萬年可見滄海桑田。對於時間,我沒有困惑,我的困惑來自於佛經與禪理。」

玄奘道:「阿彌陀佛!你心中無佛,讀多少佛經也解不了你的困惑。」

白姬笑道:「我心中無佛,可眼中有禪,還請玄奘禪師給我解疑。」

玄奘道:「請說。」

白姬道:「敢問玄奘禪師,您怎麼看待《大雲經》呢?這是真經還是假經?」

元曜一愣,不明白白姬為什麼要問玄奘這個問題。雖然,坊間傳言,《大雲經》乃是十沙門為了獻媚討好武后而作假,但提出《大雲經》存疑的大臣都被來俊臣抓進閻羅殿了。武后默許來俊臣以酷刑封口,大家也都閉口不言了。

白姬為什麼要特意來大慈恩寺問玄奘這個問題呢?《大雲經》是真經,還是假經,跟她又沒有半分關係。

玄奘頭也不抬地道:「一切諸法,為因緣生。一切真經,為眾生故。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萬法皆空,何來真假?」

白姬有點迷惑。

元曜也聽得懵懵懂懂,忍不住問道:「敢問玄奘禪師所言何意?」

玄奘抬頭望了元曜一眼,道:「阿彌陀佛!我佛最初並無文字記載,所有佛意都是由弟子口口相傳,記誦綿延。佛寂之後,經過數百上千年,佛言佛跡才形成文本,再從天竺經過西域,傳入中土,翻譯成漢文。若以真假定論,那貧僧這大雁塔內的貝葉經六百餘卷,全是妄言。」

元曜還是懵懂,白姬卻似已明了。

白姬雙手合十,笑道:「多謝禪師解疑。」

白姬又跟玄奘言談起了佛經義理,這時候玄奘才放下毛筆,跟白姬談論辯釋起來。元曜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滿耳皆是「無相」「無念」「萬法皆緣」「靈智靈台」。

白姬、玄奘談得眉飛色舞,天花亂墜,元曜聽得昏昏欲睡,站在一邊雞啄米似的打瞌睡。

元曜正打著瞌睡,突然有一個僧人在大雁塔外面大聲道:「玄奘禪師,處寂 師父求見。」

玄奘回道:「阿彌陀佛!請他進來。」

不一會兒,一個緇衣僧人走了進來。

緇衣僧人不過弱冠之年,長得面如冠玉,眉清目秀。他的身姿清瘦挺拔,朗朗如日月之入懷,步履輕緩,仿如芝蘭玉樹。

「阿彌陀佛!貧僧見過玄奘禪師。」

處寂向玄奘行了一個佛禮。

玄奘回了一個佛禮。

處寂又向白姬、元曜行了一禮,才在玄奘對面跪坐下來。

「貧僧一直在北地遊歷,傳經佈道。接到武后參加百僧宴的詔令之後,貧僧從幽州出發,日夜兼程,馬不停蹄,昨日才趕到長安。貧僧路過熊耳山時,遇見了一件怪事。貧僧一路思索,百思不得其解。玄奘禪師遊歷西域,見多識廣,貧僧特意來請禪師解疑。」

玄奘道:「請說。」

處寂雙手合十,道:「貧僧趕來長安的路上,途徑熊耳山,便在空相寺掛單落腳。晚上,貧僧禮佛之後,便安歇了。在夢裡,達摩 祖師持一燈來見,與貧僧辯論無相之佛,空寂之法。辯完之後,達摩祖師呈哀泣之狀,贈予貧僧一本書。達摩祖師口言『空明禪』,繼而消失不見。貧僧醒來之後,禪房寂靜,一燈如豆,正自迷茫之時,卻發現手中拿著一本無字之書。這場夢境如真似幻,讓人困惑,這本無字的『空明禪』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處寂說著,從衣袖之中拿出一本書冊,恭敬地放在梨花木案上。

玄奘拿起書冊,翻了翻。

那是一本泛黃的書冊,書封上沒有字,裡面也空無一字。

玄奘將無字書遞給白姬,道:「阿彌陀佛!龍施主怎麼解這空明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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