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間,青玉案邊。
見禮過後,白姬、元曜、賀遠相對跪坐。
賀遠將青竹鳥籠放在腳邊,他一邊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白姬,一邊好奇地盯著青玉案上的三彩棱格盆。
一瓣黑蓮浮在水中,黑霧氤氳。
白姬望了一眼賀遠,笑道:「能走進縹緲閣,就是有緣人。賀公子,你不必拘束,有什麼為難之事不妨直說。」
元曜也道:「進賢,你剛才說小小姑娘快死了,是怎麼一回事?」
賀遠聞言,泫然欲泣,他伸手將青竹鳥籠提起,放置在三彩棱格盆邊,掀開了黑布。
青竹鳥籠中,小小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狀若僵死。
小小似乎生病了,她看起來毫無生命力,原本雪白細膩的皮膚變得枯黃皸裂,明亮的眼神也變得渾濁暗淡。
元曜一驚,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賀遠道:「我從監牢回家之後,小小就開始變得沒有生機,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她可能是生病了,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醫治,更無法去請大夫。一天拖延著一天,她就變成了這般模樣,眼看就要死去了。」
白姬淡淡地道:「它沒有生病,只是餓了。」
賀遠一驚,道:「餓了?我給她喂清水、花糕、胭脂,她都不吃……」
白姬道:「它可不吃清水、花糕、胭脂,它以死靈的怨恨為食。」
白姬伸出縴手,從三彩棱格盆里掬了一捧清水。原本清澈的水離開三彩棱格盆,在白姬手上化成了渾黃的血泥,散發出一股血腥的甜味。
白姬將三途川之水透過鳥籠澆在狀若僵死的小小身上。
小小動彈了一下,她的四周黑霧繚繞,渾濁的血泥逐漸被她吸收,轉眼消失不見了。
小小吸入三途川之水,頓時恢複了生命力,皮膚又變得雪白潤澤,眼神又充滿了活力。
小小站起身來,她本能般地走向三彩棱格盆的方向,將手探出鳥籠,渴求著更多充滿死靈怨恨的三途川之水。
白姬道:「不良人把床底的頭髮搜走了,死靈的怨恨之氣無處依憑,小小沒有了食物,就餓成這樣了。」
賀遠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元曜便把小小的來歷和賀宅怪事發生的原因全都告訴了賀遠。
賀遠十分吃驚,不敢置信。
白姬道:「賀公子,小小被你拾到,與你共度一個夏天,也是一場難得的緣分。再過三日,就是立秋了,花魄不歸,鬼手蓮無法生成花靈。你看,是不是該把小小歸還給它原來的主人了?」
賀遠道:「還……還回去?那我會失去小小嗎?」
白姬笑了,道:「不還,你也會失去小小。」
賀遠道:「此話怎講?」
白姬望著小小,道:「你若歸還小小,立秋時分,鬼手蓮凋落,花魄成熟,蓮花與花魄合二為一,形成花靈。花靈是新的存在,它不會有小小的記憶,不會記得你,以及與你共度的時光。你若不歸還小小,立秋時分,鬼手蓮凋落,沒有花魄,則會死去。小小作為花魄,能在人間存活一段時間,最長也只能活到冬至,便會死亡。無論怎樣,你都會失去小小。」
賀遠悵然若失,一臉悲傷。他以為可以讓小小永遠陪伴在他身邊,陪他讀書作詩,陪他歡笑悲傷,陪他走遍大江南北,陪他經歷四季風霜。他沒有想過,美好的日子如此短暫,才剛將彼此溫暖,卻又要生離死別。
賀遠道:「白姬,還有別的選擇嗎?能不能讓小小永遠陪伴我?」
白姬搖頭,道:「沒有。小小只是一具花靈的『軀殼』,鬼手蓮死去,它也無法存活。」
賀遠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他朝小小伸出手指。
小小開心地觸碰賀遠的手指,她不知道自己的命運,也不知道離別的悲傷,臉上笑靨如花。
白姬眼中幽光瀲灧,道:「賀公子,你自己選擇吧。歸還小小,可以成全花靈。留下小小,可以成全你自己。」
元曜本想開口勸賀遠歸還小小,但看見賀遠悲傷欲絕的眼神,卻說不出口。
沉默了一會兒,賀遠艱難地開口道:「我能考慮一下再做選擇嗎?」
白姬笑道:「可以。三日後,就是立秋,你若選擇歸還,就帶小小來縹緲閣吧。」
白姬拿出一個碧玉葫蘆,將三途川之水裝了一些,遞給賀遠。
「這幾日,拿這三途川之水餵給小小,它便不會幹枯。」
「多謝白姬。」
賀遠道謝之後,便帶著青竹鳥籠告辭了。
賀遠離開之後,元曜忍不住問道:「白姬,進賢會歸還小小嗎?」
白姬笑得深沉,道:「也許會,也許不會。」
元曜不安地道:「白姬,你笑得有點古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進賢?」
白姬笑道:「是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他。」
元曜一驚,道:「什麼事?」
白姬笑道:「這件事,得等他做出選擇之後,我才能告訴軒之。」
元曜知道白姬不想說的話,追問也沒有用,便不問了。
不一會兒,大雨停了,太陽出來了。
元曜道:「白姬,還去燃犀樓嗎?」
白姬從《蓮華經》中抬起頭,道:「現在沒必要去了。等三天後,賀公子做出選擇,再去吧。」
「白姬,你之前答應丹陽替他尋回花魄。三天後,如果進賢不歸還小小,你怎麼跟丹陽交代?」
白姬狡詐一笑,道:「我是答應過韋公子尋花魄,可並沒有保證什麼時候能尋到。大不了一直尋下去,反正韋公子活不過我,尋到他老死了,這約定就作廢了。」
元曜嘆了一口氣,道:「可憐的丹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