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折 鬼手蓮 第八章 大雨

日升月沉,流光飛逝,轉眼又過了五天。

正是大雨時行的時節,上午還烈日炎炎,酷暑難耐,元曜、離奴吃過午飯之後,卻冷不丁下起了雨。

離奴飛奔去後院,收它曬在簸箕里的一些做魚會用到的香辛料。

元曜飛奔去後院,收他曬在草地上的一些發霉生蟲的書籍。

離奴因為元曜不肯先幫它收香辛料,一邊冒雨來來回回地搬簸箕,一邊罵小書:

「死書獃子,你那破書濕了就濕了,又不值錢,先幫爺搬簸箕。這些都是從天竺商人手裡買的從南方運來的香辛料,很貴的。」

元曜一邊手忙腳亂地冒雨搬書,一邊道:「離奴老弟,此言差矣!若論價值,還是小生這些經綸之卷更貴重一些,因為知識是無價的。」

「爺呸!」離奴氣得也不去搬簸箕了,它故意在鋪開在草地上的書籍上跳來踩去,翻開攤曬的書冊上多了一些泥濘的貓爪印。

元曜見了,哀嚎著去護書:「離奴老弟,爪下留情——」

後院,大雨中,一人一貓雞飛狗跳地鬧騰不已。

大廳,一個白衣女子撐著一把碧綠的油紙傘從大雨之中走進縹緲閣,她剛一踏進縹緲閣,手裡的綠傘便化作了一張滴水的荷葉。

白姬順手把荷葉插在貨架上的一個圓肚瓷瓶里,便往裡間走去。

圓肚瓷瓶里氤氳出一片水汽,那荷葉竟眨眼之間分枝散葉,還開出了一朵嬌艷欲滴的荷花。

白姬走進裡間,來到了青玉案邊,她垂頭看了一眼放在青玉案上的三彩棱格盆。

一瓣黑蓮浮在水中。

漆黑的蓮瓣上,隱隱浮透出紅光。

白姬蹙眉,正在思索,卻被後院雞飛狗跳的吵雜聲擾亂了思緒。

白姬不悅地向後院飄去。

後院,廊檐下,五六個簸箕隨意地放著,地上灑落了許多香辛料。一大堆書冊散亂狼藉,一隻濕漉漉的黑貓跳來跑去,它一邊大笑著躲避小書生的追捕,一邊在書本上按爪印。小書生一邊抓黑貓,一邊哭嚎。

白姬一見這情景,臉色頓時鐵青。

元曜、離奴突然覺得氣氛不對,他們停止了打鬧,回頭一看,卻見白姬臉色鐵青地站在迴廊盡頭。

黑貓心虛地道:「主人,你回來了。」

元曜高興地道:「白姬,你終於回來了!」

白姬道:「你們不好好看店,在後院胡鬧什麼?這滿地亂七八糟的,都是些什麼?」

離奴趕緊道:「主人,這一切都是書獃子的錯!他非要在今天曬書,結果下雨了,就搞成這樣了。」

元曜急道:「離奴老弟,你不也曬了香辛料嗎?」

離奴道:「爺是看你曬書,才曬香辛料的。總之,都是書獃子你的錯!」

元曜還要辯解,白姬打斷道:「好了,別吵了,你們趕緊把這些東西收拾好。軒之,一會兒雨停之後,跟我去燃犀樓。」

白姬說完,轉身走了。

元曜、離奴只好各自收拾東西。

元曜把書籍歸置成一堆之後,就去裡間找白姬了。

裡間,白姬燃了一爐迦南香,坐在青玉案邊翻看一本《蓮華經》。

光陰交錯,香霧繚繞,梳著雙環髻的白衣女子安靜地坐在青玉案邊,仿如一幅美麗的仕女畫卷。

元曜許久沒見到白姬了,他獃獃地望著她垂首看經文的側臉,只覺得格外好看。

白姬抬頭,看見元曜,笑道:「軒之,你獃獃地看著我作什麼?」

元曜回過神來,笑道:「白姬,你出去一趟,似乎瘦了。這些天你都在洛陽做什麼?」

白姬笑道:「我在洛陽找耳朵時,被光臧國師拜託,跟他一起入了一趟北邙山,收一個偷食龍脈之氣的大妖怪。都說活人不入邙山,其實邙山裡還是很有趣的呢,下次帶軒之一起去。」

元曜走到白姬對面,跪坐下來。

「小生才不去滿是墳墓的邙山呢。白姬,你的耳朵找到了?」

白姬搖頭,道:「沒有找到,本來從邙山回來我還想繼續找,可是掐指一算,鬼手蓮的花魄已經成熟了,得先回長安來處理這件事。」

元曜道:「不對啊,白姬,沒有耳朵,你怎麼能聽見小生說話呢?」

白姬伸手,把遮住耳朵的雙環髻撥開。

一雙毛茸茸的狻猊耳朵出現在元曜眼前。

元曜大驚。

白姬笑道:「陪光臧國師去邙山降妖時,我暫時借了小吼的耳朵。雖然降完妖回洛陽之後,小吼很著急地讓我把耳朵還給它,但是光臧國師說,我找到耳朵了再還,或者不還也沒關係,反正小吼即使有耳朵,也不怎麼聽他的話。」

元曜同情地道:「可憐的小吼……」

大雨還未停歇,離奴在外面的櫃檯上吃香魚乾,元曜和白姬坐在裡間閑聊。元曜對白姬說了賀遠和小小的事情,白姬微微一怔,繼而又笑得神秘。

白姬道:「原來,是這樣子。可惜了。」

元曜不解地道:「什麼可惜了?」

白姬道:「什麼都可惜,既可惜了韋公子的銀子,可惜了賀公子的一片深情。」

元曜一頭霧水,道:「啊?什麼意思?」

白姬笑道:「小小本來應該在燃犀樓里為韋公子紅袖添香,卻陰差陽錯地去了賀公子家裡,所以我替韋公子可惜他的銀子。至於賀公子的一片深情為什麼可惜……嘻嘻,再過幾天,軒之就知道了。」

「白姬,小小姑娘到底是什麼?」

白姬望著三彩棱格盆里的黑色蓮瓣,道:「它是鬼手蓮的花魄。」

元曜一驚,道:「小小姑娘是鬼手蓮的花魄?不對,你一定搞錯了!小小姑娘溫柔而善解人意,跟那個脾氣很差,狂妄自大的鬼手蓮完全不一樣啊!」

白姬笑道:「鬼手蓮和花魄本來就是兩種不同的存在,脾氣當然不一樣。鬼手蓮是母體,花魄是它誕生的一具『軀殼』,是為花靈準備的。」

元曜撓頭,道:「小生不明白。」

白姬笑道:「等立秋時分,軒之就會明白了。」

「白姬,進賢身邊發生的怪事是怎麼一回事?他為什麼會夢見女鬼?為什麼街坊鄰居會看見那些自殺的女子進入賀宅?」

白姬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一切都是命。這些怪事的源頭,是那些自殺而亡的年輕女子。」

元曜一驚,道:「此話怎講?」

白姬眼神暗淡,道:「鬼手蓮是地獄的引路之花,盛開在三途川邊,它以地獄的血泥為滋養,汲取過往亡靈的怨與恨。鬼手蓮的花魄會散發出死亡的香味,死亡之香會蠱惑人心,讓心中有死念之人踏上去往黃泉彼岸的路。一個人,如果內心絕望,渴求死亡,就會被花魄散發出的死香影響,生出決絕的死念。萬年縣內,宣陽坊附近頻繁發生年輕娘子輕生之事,恐怕都是受了小小的影響。」

「什麼?!」元曜震驚。

白姬道:「死香會讓向死之人踏上黃泉之路。那些娘子因為絕望而心中向死,鬼手蓮不過是為她們指路罷了。」

「白姬,為什麼死去的都是女子?」

「花為陰,女亦為陰,鬼手蓮的死香對女性的影響更大一些。就連那些沒有向死之心的人,聞到死亡之蓮的幽香,也是女子所受的影響更大。女子們能看見去往黃泉的女鬼,比如劉嫂,比如那些看見女鬼們進入賀宅的左鄰右舍,軒之如果去細細查問,會發現都是女人們看見的。男子們除非長期聞到死亡之香,否則不會被影響。長期聞到死香之人,也只是夢見女鬼而已,比如賀公子、阿宇、王伯。」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那,羅漢床底的頭髮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些死去的女子,哪怕是自殺,也總是會有怨氣。她們被死香吸引,進入賀宅,徘徊在小小身邊,床底陰暗之處便滋生出頭髮。頭髮是死靈們的怨,是它們的恨,這份怨恨也是小小的食物。」

白姬與元曜正在閑聊,卻聽見外面大廳里傳來腳步聲,似乎來了客人。

一個年輕書生走進了縹緲閣。

書生將濕漉漉的油紙傘放在外面,他小心翼翼地提著一個用黑布半蒙住的青竹鳥籠。

書生在縹緲閣中四顧張望,一臉焦急。

離奴打量了一下書生,道:「這位客人,你想買什麼?」

書生問道:「請問,這兒有一位叫元曜的讀書人嗎?」

離奴一聽是找元曜的,沒好氣地道:「沒有。」

元曜在裡間聽見了,急忙跑出來。他一看找他的人,正是賀遠。

離奴見元曜出來了,暗暗地吐了吐舌頭。

元曜懶跟離奴計較,對賀遠道:「進賢,你怎麼來了?!」

賀遠一見元曜,好似見到了救星,道:「軒之,我實在沒有辦法了,只好來西市找你,你一定要救救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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