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正要驚呼叫人,太子妃制止了她。
太子妃強自鎮定,她望著桑樂,眼神悲哀。
「桑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桑樂抬頭,迎向太子妃的目光,目光由驚恐逐漸變得平靜。
桑樂悲傷地道:「長孫姐姐,我今後不能再陪伴你了。往後的日子,你多保重,你的氣疾乃是肝氣抑鬱所致,一定要靜心養息,不可操勞過度。以如今之局勢,你很快會成為一國之後,當皇后之後,要操勞耗心的事情就更多了。你不要太過操勞,耗損自身,萬事皆以保養為重。」
太子妃顫聲道:「桑樂,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桑樂平靜地道:「姐姐,我要死了。秦王誅盡太子逆黨,他不會饒了我的。我並不怕死,我唯一放不下的事情,是仇恨。我唯一放不下的人,是你。」
太子妃聽到「逆黨」「仇恨」,想了一下如今的局勢,望了一眼全安的屍體,聰明如她,心中已明了幾分。
「桑樂,你好糊塗!」
桑樂流淚,道:「姐姐,我比誰都清醒,我從未忘記過仇恨。你總是讓我忘掉,可我忘不掉,你總是叫我放下,可我放不下。我馬上就要死了,也許仇恨能放下了。」
太子妃望著桑樂,眼神悲憫。
「阿元,你身形跟全安師太差不多,你換上全安師太的衣服,蒙面出府。」
桑樂一驚,道:「姐姐,你要幹什麼?」
太子妃咬牙道:「救你。」
桑樂道:「姐姐,你不必為我涉險。我也不想你為我涉險。」
太子妃嘆了一口氣,道:「明知你做了錯事,可我卻沒法不救你。相伴多年,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實在不忍心看你去死。」
「姐姐……」桑樂泣不成聲。
太子妃命阿元換下全安的衣服,蒙面出府,讓府中的人以為全安已經離開了。太子妃和桑樂一起隱藏全安的屍體,等待之後尋時機秘密處理。
桑樂的房間里沒有可以藏屍體的隱秘地方,只有一口大木箱子,看上去可以裝屍體。
桑樂打開大箱子,裡面放著一隻陳舊的酒囊和一堆「安泰」佛牌。
太子妃看見酒囊和一堆佛牌,不由得動容。
「這個裝羊乳的酒囊,你還留著?」
「是的。」桑樂答道。這個酒囊是她煎熬在仇恨地獄之中的救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溫暖。
太子妃撫摸著一張張安泰佛牌,道:「桑樂,你去凌霄庵,求的不是子嗣,而是安泰?」
「是的,這是為姐姐求的安泰。你的身體不好,氣疾頻發,我很擔心。」
太子妃動容,流下了眼淚,道:「桑樂,太子是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他也是你的夫君,我們是一家人。無論你之前遭遇過什麼痛苦,心中有多大的怨怒,山河已變,逝者已矣。你再執著,逝去的也回不來了,沉淪於仇恨,只能讓你痛苦。桑樂,放下仇恨,過新的人生吧。桑樂,你要快樂,好不好?」
桑樂淚流滿面,茫然點頭。放下仇恨,她真的能放下嗎?這次本來在劫難逃,多虧她憐惜她,出手相救,她給了她重生的一命,為了她,要不要努力遺忘,放下仇恨,過新的人生?
桑樂望著大箱子里死去的全安,彷彿看見那是自己的屍體。她已死了一次,是該放下執念,努力忘卻了。
一陣夜風吹來,檐鈴叮噹作響。
元曜一下子醒了過來,心中悵然若失。
這一覺睡了幾個時辰,已經是半夜了,青玉案上殘燈如豆,千山飛雪屏風上孤影伶仃。
小黑貓睡得昏沉,元曜過去給它蓋上了它踢開的被子。
一天沒吃東西,元曜肚子很餓,可是下午忙著給離奴請大夫、抓藥、熬藥,忘了買吃食。
去廚房裡看看還有沒有吃剩下的胡餅吧。
元曜裹緊了衣衫,走到了後院。
大雪已經停了,天上掛著一輪孤月,清暉如鏡。
元曜忍不住駐足在廊檐下,望著天上的圓月,陷入了思緒萬千。
春去秋來,流年飛逝,人世間朝代更迭,這輪月卻一直不變,一直冷眼這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不知道,這輪月有沒有看見過他夢裡的情形,有沒有將清輝灑在隋亡時風雨飄搖的江都,和武德九年血流成河的玄武門?它有沒有看見那位亡國公主一生的眼淚與怨恨?
元曜嘆了一口氣,心中哀傷。此時此刻,白姬又在哪裡?她是否也在雲夢澤的某處,與他一樣孤獨地望著這一輪明月?他很想念白姬,沒有她在的日子,總覺得孤獨,每日里形單影隻,連嘈雜的西市似乎都冷冷清清。
元曜心中傷感,不由得淚流滿面。
「呀,軒之,你怎麼深更半夜不睡覺,一個人在後院對著月亮哭?」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一道白影從院牆上翻下來,踏著積雪朝元曜走來。
元曜的眼淚凝固在了眼裡。
白姬披著白鶴紋大氅,一身風塵僕僕,她的髮鬢上尚有趕路的霜雪。她站在元曜面前,笑眯眯地望著他,眼中有星辰。
「白姬,你終於回來了!」
意識到不是做夢,白姬真的回來了,元曜高興得流淚。
白姬將大氅脫下,抖去霜雪,笑道:「原來,軒之半夜對著月亮哭,是在想我。」
元曜擦了一把眼淚,道:「小生才沒有想你!不過你回來了,小生真的很高興。」
白姬將一包枯荷包裹的熱乎東西扔給元曜,笑道:「一路急著回來,錯過了晚飯,剛才在城外遇見幾隻兔蓀在雪地里烤栗子,聞著很香,就向它們討了一些。啊,肚子好餓,你叫離奴起床給我做些吃的。」
元曜哭喪著臉道:「離奴老弟恐怕起不來,它病得厲害,喝完葯睡著了。」
「什麼病?」
「中暑了,然後又風寒了。」
「……」
縹緲閣,裡間。
元曜在廚房裡沒有找到吃的,就取了一壇屠蘇酒,倒入青瓷酒壺,在牆角的葯爐上溫著。他打開枯荷葉,烤栗子還帶著暖氣,甜香四溢。青玉案上的三足絞釉盤裡,還有幾塊吃剩的梅花糕,正好和烤栗子一起佐酒。
夜深之際,肚餓無食,只能以此充饑了。
白姬換了一身月色水紋長裙,綰著蓬鬆的倭墮髻,裊裊走下樓來。
離奴睡得很沉,白姬、元曜沒有吵醒它,坐在燈下喝酒,閑聊。
元曜斟了一杯溫酒,遞給白姬。
白姬接過,望著元曜,笑道:「感覺有三十多年沒見到軒之了。」
元曜奇道:「白姬,你也就出去十餘日,怎麼會生出如此感慨?」
白姬搖頭晃腦地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十餘日不見,不就三十多年了嗎?」
元曜一愣,繼而臉紅,道:「快不要亂說,這句話是說情人之間的思念,不可亂用,不符合聖人的教誨。」
白姬撓頭,道:「哦。可是,我確實很想念軒之,所以一到雲夢澤,知道找玉璧無望,我一刻都沒逗留,馬上就回來了。」
「白姬,你去找什麼玉璧?為什麼要去找玉璧?」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說來話長。」
元曜不想糾結於玉璧,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
小書生一邊剝栗子,一邊道:「白姬,燃犀樓外帝女桑作祟,鬧得長安城人心惶惶,丹陽說是你賣給他桑樹,要你去解決這件事。」
白姬看準元曜剝好的栗子,一把拿過,放進嘴裡。
「回來時,我看見了,還真是怨氣衝天啊。」
元曜很生氣,只好又拿了一顆栗子剝。
「白姬,帝女桑是怎麼一回事?小生去了一趟韋府,見到了這株帝女桑,最近還一直做奇怪的夢……」
元曜把他的夢境告訴了白姬,說到桑樂公主的悲哀與痛苦,他心中也不免難過。
白姬一邊聽著,一邊盯著元曜剝栗子。
聽完之後,白姬喃喃道:「這位帝女的執念太深了,都死了這麼多年了,還無法解脫。」
「死了很多年了?」雖然心知桑樂公主是很久以前的人,必定已經不在人世,但親耳聽見白姬說她已死,元曜心中還是有些悲傷,道:「桑樂公主是怎麼死的?她又怎麼會變成一株帝女桑,被你賣給丹陽?」
白姬喝了一口屠蘇酒,回憶道:「那是很遙遠的往事了。玄武門之變的同年,太祖禪位,太宗登基,改元貞觀。說起帝女桑,又不得不說到另一件東西了,軒之可聽說過和氏璧和傳國玉璽?」
元曜一愣,點頭道:「聽說過。春秋時期,楚國人卞和在楚山獲得了璞玉,出於忠誠,他將玉璧獻給楚歷王。楚厲王並不相信此玉是美玉,砍去了卞和的左足。後來,楚文王時期,卞和又去獻玉石,還是不被信任,被砍去了右足。直到楚文王時期,卞和又去獻玉石,文王命雕琢玉器的匠師剖開玉石,才發現玉石之中藏著稀世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