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帝女桑 第五章 玄武

西市,縹緲閣。

元曜回到縹緲閣時,大廳里、裡間中並沒有離奴的蹤影,他十分疑惑,不知道離奴跑去了哪裡。

離奴老弟還在中暑,它拖著病體能跑去哪裡?會不會出什麼事了?

元曜來到青玉案邊坐下,他心中擔憂,瑞炭燃燒的暖氣也烤得他心煩舌燥。青玉案上的茶杯里沒有茶水,他只好起身,去廚房燒些水喝。

元曜走在廊檐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飄起了鵝毛大雪,後院之中一片銀裝素裹,積雪皚皚。

元曜裹緊了衣服,踏著積雪往廚房走去。

積雪十分厚實,踏著咯吱咯吱作響,元曜一邊想著心事一邊走,不知不覺竟踢到了一個黑黢黢的東西。

元曜低頭一看,卻是一隻凍僵的黑貓。

那黑貓幾乎凍成冰雕,它渾身僵硬,動彈不得,只剩兩隻圓溜溜的眼睛還在轉。

「離奴老弟,你在作什麼妖?!」元曜不由得驚吼道。

黑貓說不出話來,只滴溜溜地轉眼珠。

元曜顧不得去泡茶,一把撈起黑貓,往裡間狂奔而去。

元曜把黑貓冰雕放在燃燒的瑞炭旁邊,冰雪逐漸融化成水,黑貓哆嗦著恢複了柔軟。

「媽呀,好冷呀。」黑貓顫抖著貼在了銅爐上。

元曜拿了一塊毛巾,給黑貓擦毛。

「離奴老弟,你怎麼在後院凍僵了?」

黑貓生氣地道:「都是書獃子你害的!」

元曜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小生怎麼害你了?」

黑貓道:「你一去不回來,害得爺以為你被那桑妖吃掉了!爺本想去韋府找你,可又沒有力氣,只好喝了那難喝的葯,跑去雪地里蹲著降溫,指望著快點恢複體力。誰知,那葯一喝了就犯困,爺在雪地里睡著了,一晚上過去,就凍僵了。阿嚏!」

元曜心中一暖,道:「離奴老弟,想不到你竟因為擔心小生而喝了苦藥,還凍了一晚上……」

黑貓道:「爺才沒有擔心你,只是怕你被那桑妖吃掉了,等主人回來沒法跟她交代!阿嚏!」

元曜哭道:「不管怎麼樣,你為了小生吃苦,小生很感動。」

黑貓想要反駁,卻涕淚橫流。

「阿嚏!書獃子,好冷啊……」

「離奴老弟,你恐怕受涼得風寒之症了。」

「阿嚏?!書獃子你還愣著幹什麼,快去請張大夫啊!」

「好的!」元曜顧不得加衣服,飛跑出去了。

「阿嚏!暑熱完了得風寒,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喵!」

傍晚時分,元曜坐在裡間的火爐邊煎藥,煙霧從葯壺之中溢出,整個縹緲閣回蕩著一股幽緲的葯香。

離奴蜷在被子里睡著了,呼吸之中,鼻涕起泡。

元曜給離奴請大夫、抓藥、熬藥,忙碌了一下午,都忘了去買畢羅作晚飯。

因為心思憂慮,元曜倒也不餓,一心照顧離奴。

葯香氤氳,滿屋暖春。

隨著離奴鼾聲的節奏,它的鼻涕泡泡一會兒鼓起,一會兒破開,十分有規律。

元曜看著看著,不由得困了,伏在青玉案上睡著了。

夢裡,又回到了武德年間的長安城。

盛夏時節,桑葉森森。

凌霄庵內,桑樂靜靜地站在一棵桑樹下,她身穿一襲煙波綠華服,戴著半透明幕籬。

一名女尼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

「夫人。」

「全安師太。」

桑樂見四下無人,從衣袖中拿出一根鐵鋄金信筒,遞給全安。

全安接過,順勢放入衣袖之中。

「楊文干已被秦王收買,這次太子去豳州務必提防他。」桑樂的聲音如風一般輕柔。

「是。」全安望著大雄寶殿的方向,低聲道。

桑樂轉身就走。

全安叫住了她,道:「夫人,您身為秦王的妃嬪,為什麼要為太子謀事?」

桑樂回過頭來,燦然一笑,道:「當然是為了榮華富貴。太子畢竟是太子,秦王不過是區區秦王,將來太子登基之日,可不要忘了許我的榮華富貴。」

全安鬆了一口氣,安心地笑了,眼神卻鄙夷。

「太子定然不會忘記夫人的恩德。」

桑樂笑了笑,轉身而去,如一片飄飛的桑葉。

桑樂帶著婢女出了凌霄庵,準備乘馬車回城,卻見山門外的香客之中起了一陣騷亂。原來,是一對帶著老母親來拜佛進香的兄弟發生矛盾打起來了。

兄弟倆彷彿仇人一般打成了一團,哥哥一拳打腫了弟弟的眼睛,弟弟一腳踢傷了哥哥的腰,老母親在旁邊哭著呵斥,兄弟倆卻仿若未聞,仍舊扭打不止。旁人怕被誤傷,只敢遠遠地勸幾句。

護送桑樂來上香的衛兵怕引起騷亂,請示道:「夫人,要制止嗎?」

桑樂一邊踏上馬車,一邊道:「不必,回府。」

「是。」衛兵得令,整隊開路。

桑樂坐在馬車裡,從車簾的縫隙望著不遠處那一對打成了一團,仿若仇敵的兄弟。

桑樂笑了,眼神里燃起仇恨的烈焰。

「打得還不夠激烈,真想給他們兄弟倆遞一把刀。」

馬車平穩地駛往秦王府,桑樂在馬車之中陷入了沉思。

秦王府。

桑樂一回到秦王府,剛坐下喝了一口茶水,秦王妃便過來看她了。

看見一身藕荷色長裙的秦王妃,桑樂凌厲的眼神頓時溫柔了許多,她起身行禮道:「長孫姐姐,你怎麼來了?」

秦王妃笑道:「桑樂,你還記得上次我跟你提過的孫藥王 嗎?」

桑樂想了想,道:「就是那位請了很多次,總是請不來的神醫嗎?」

秦王妃笑道:「今天居然請到了,可惜你不在,我便替你要了一副安神入眠的逍遙本草方。你總是睡不好,我很擔心。」

桑樂心中一暖,道:「我不要緊。倒是姐姐你的病還好嗎?孫藥王怎麼說?」

秦王妃笑道:「我這氣疾是從小就有的老毛病了,生了承乾之後,加重了一些。氣疾根治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好好休養。」

一聽秦王妃的病無法根治,桑樂頓時眼中陰霾密布,神不守舍。

秦王妃拉住桑樂的手,笑道:「你不要擔心,我沒事的。倒是你,你也該有子嗣了,你定期去凌霄庵求子,好像也沒有什麼用。不如,多去幾個寺廟拜一拜?」

桑樂默不作聲。

秦王妃道:「我希望你有孩子不為別的,只希望你能看在孩子的份上放下仇恨,放過自己,活得快樂一些。」

桑樂垂頭道:「是,都聽長孫姐姐的。」

秦王妃笑道:「我們都叫觀音奴,有著莫名的緣分,從看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覺得親切。相伴這些年,我早已把你當作親人看待。桑樂,我希望你快快樂樂。」

秦王妃走後,桑樂翻出一個大木箱子,木箱子里放著一隻陳舊的酒囊。桑樂拿出今天在凌霄庵里求來的佛牌,佛牌上刻著「安泰」二字,她虔誠地把佛牌掛在酒囊上。

「哐蕩蕩——」酒囊上已經掛了一堆安泰佛牌了。——每次,桑樂去凌霄庵,除了出賣秦王給太子,就是給秦王妃求安泰了。

「長孫姐姐,只有復仇,我才能快樂。」桑樂喃喃道。

武德九年,這一年極為動蕩,太子與秦王兩股勢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六月初四,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一夕之間,乾坤扭轉,血濺玄武門。

事後,秦王李世民被立為皇太子,他誅殺李建成、李元吉諸子,血洗其黨羽幕僚,一時之間,長安動蕩,血流成河。

玄武門事件之後,秦王府變成了太子府,桑樂心中十分驚恐,而驚恐之中也有著一絲報復得逞的快意。她沒有料到這場兄弟之爭會如此慘烈,而結局是秦王贏了太子。

看見竊國讎人父子反目,兄弟相殘,桑樂的仇恨得到了一絲撫慰。可是,仇恨得以撫慰之餘,她的內心也充滿了恐懼。她多次給前太子通風報信,出賣秦王。現在,秦王正清肅前太子黨羽,如果東窗事發,她就沒命了。沒命了,就無法繼續報仇血恨了。

聽見僕人來稟報,凌霄庵的全安師太求見她這個消息時,桑樂心知大事不妙,她強自鎮定地接待了全安。

全安一臉頹然,布衣染塵。

桑樂屏退婢女,親自給全安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全安師太,請用茶。」

全安喝了一口茶,道:「夫人,東窗事發,禍在旦夕,太子府的幕僚盡皆入獄,遲早會查到凌霄庵。夫人如今得勢,還請夫人想辦法保全凌霄庵。」

桑樂笑道:「師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查不查凌霄庵,與我何干?」

全安師太一愣,冷笑道:「原來夫人想撇清干係。您別忘了,你可是出賣過秦王的。如果貧尼不能保全,你也休想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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