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江西受困 一 潯陽樓上,翼王揮毫題詩

早在湘勇圍攻武昌的時候,翼王石達開受天王、東王之命,來到安慶主持西征軍務,當田鎮失守、湘勇即將出湖北下江西的嚴峻時刻,石達開率五千勁旅,從安慶渡江來到九江。翼王雖年紀輕輕,卻是個文武全才,且為人豪爽倜儻重情義,在太平軍中一向有很高威望。翼王進九江後幾天,韋俊、石祥禎、羅大綱、林紹璋等陸路逃散的人馬也陸續從各地來到九江,聚會在翼王旗幟下。

湘勇離開田鎮的消息傳到九江的這天上午,石達開決定親自巡視九江城的防守。

林啟容說:「殿下,我陪你去。」

「不用。」石達開說,「我和韋國宗、紹璋、大綱等人去看看,都穿老百姓的衣服,不易被人發覺。九江城哪個不認識你?你去反而礙事。」

石達開帶著韋俊、石祥禎、林紹璋、羅大綱、周國虞等人,脫掉龍鳳繡袍,穿上青衣布履,走出府門。林啟容安排幾個衛士遠遠跟著。

展現在石達開等人眼中的九江城,已充滿著大仗前夕的嚴重氣氛。街頭巷尾到處響著清脆而迅急的馬蹄聲,一隊隊留著長髮、包著紅、黃兩色頭巾的太平軍士兵,正抬著各種軍需,匆匆地向東南西北城門走去,隊列整齊,表情肅穆,不時可以看見百姓走上來幫士兵的忙。城牆上飄拂著成千上萬面三角蜈蚣旗,全身披掛的將士在上面往來奔走,除開器械碰地時發出的聲響和將官們簡短的命令外,聽不到多少嘈雜的聲音。石達開對九江城忙而不亂的軍事調配感到滿意。這時,他忽然看到城牆上有一個瘦小矯健的人在走動,身影很熟。石達開想起來了:那不是兩年前打長沙時火燒城隍菩薩的勇士嗎!石達開要上城牆去看看此人。

康祿正在指揮十幾個士兵安置一座千斤重炮,回過頭來一眼看見身著平民打扮的羅大綱,忙說:「羅指揮,這裡已基本安排就緒,請你檢查。」

羅大綱笑哈哈地說:「不忙,不忙,你看看誰來了。」

康祿定睛看時,彷彿眼前突然明亮,站在羅指揮身後微笑的不正是翼王嗎?他趕緊跪下叩頭:「卑職拜見翼王殿下,願殿下千歲千千歲!」

石達開叫羅大綱扶起康祿,笑著說:「兩年沒有見到你了,還好嗎?」

康祿正要回答,羅大綱已搶在先了:「翼王,康祿打仗勇敢,現在已是師帥了。」

「好哇!」石達開很是高興,「你現在已指揮兩千多號人了。你要把弟兄們都帶成你一樣的勇敢,那力量就大了。」

康祿忙說:「謝翼王殿下誇獎,兄弟們打仗都還不錯。」

石達開拍拍康祿的肩膀,說:「看看你這段的城防。」

康祿陪著石達開等人,仔細地查看這段長達一里的防線。

石達開見上面安置了三座八百斤、兩座一千斤的大炮,炮筒擦得油黑發亮,炮後堆滿著火藥。兵士們個個精神抖擻,有的在修補磚石,有的在擦刀,更多的在搬運刀槍食品。石達開在心中稱讚。

「康祿。」石達開問緊跟在他身後的年輕師帥,「武昌失守,田鎮兵敗,你以為原因在哪裏?」

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康祿這些天來也想過,但沒來得及理清。他稍稍思索一下,說:「回稟翼王殿下,卑職以為主要原因在於輕敵,其次在紀律不嚴明,平素缺乏訓練。」

石達開點頭說:「你說得對。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輕敵,實際上就是不知敵。現在跟我們打交道的曾妖湘勇,不同於綠營、八旗,以對待綠營、八旗的方式來對待曾妖湘勇,這就是我們失敗的主要原因。」石達開轉過臉來,問韋俊、石祥禎等人:「你們認為呢?」

祥禎、韋俊等都贊同翼王的分析。石達開補充道:「曾妖湘勇的最大特點是能打硬仗,我們必須以硬對硬。」

眾人一齊稱是。石達開問康祿:「你這一師兄弟們的士氣如何?」

康祿答:「武昌、田鎮兩次失敗,我師死傷兄弟二百多。前幾天,不少兄弟還在頹喪之中,有的甚至提起湘勇就有點怕。」

「孬種,曾妖的湘勇有什麼可怕的?」林紹璋忍不住在一旁插話。

康祿說:「卑職也訓過他們:勝敗乃兵家之常事,膽怯害怕的不是男子漢。他曾妖頭也是人,我們為何要怕他?湘勇更不必說,先前和我們一樣作田做工,岳州、靖港之役照樣打得他們抱頭鼠竄。吃一虧,長一智,我們會更聰明,還有天父天兄的保祐,曾妖的湘勇哪裏打得過我們!」

「說得好!」石達開鼓勵道,「我看你是個好帶兵人。現在兄弟們的精神好些了嗎?」

「現在好多了。兄弟們都說,翼王親自到九江來指揮打仗,報仇雪恨的日子到了。」

大家興致勃勃地繼續觀看城牆上的防衛,也隨時提出些改進意見,康祿一一記下。

石達開問康祿:「你家裏還有哪些人?」

「父母都已過世,唯有一兄。」

羅大綱說:「康祿的胞兄武功文才都極好,只可惜在替曾妖賣力。」

石達開嚴肅地問:「你胞兄叫什麼名字?」

康祿恭敬地回答:「家兄叫康福。」

「祿胞。」康祿以為翼王會大罵他的哥哥,誰知翼王卻以親熱豪放的口吻說,「你想法把福胞叫到我們這裡來,自家兄弟,迷路走錯了道,一概不計較。你就講是我說的,只要投奔天國,過去的事既往不咎,本王將封他為軍帥,給他帶兵大權;日後立功了,本王向天王保奏他當丞相、檢點。」

康祿趕緊說:「卑職遵命!」

一個月前,與康祿一道投軍的鄰居從沅江下河橋探親後回來告訴康祿,曾國藩為康福買了三百畝水田,並請鄉鄰王矮爹代為管理收帳,康福將田產分為兩份,一份記在康祿的名下。康祿加入太平軍後,懂得了很多道理,他深以哥哥接受曾國藩所賜為恥,認為這是不義之財。寫信給王矮爹,說他分文不要。當把這一情況向翼王稟告時,石達開哈哈大笑:「康祿,你也太拘謹了。天下財產都是天父天兄的,人人都有份。曾妖給你哥哥,你哥哥分一半給你,你受之無愧。你想想,你不要,三百畝田的收入就全部歸你哥哥了。你為何不將你的那份收入接過來,周濟四鄰鄉親呢?」

經翼王點撥,康祿明白過來,他很是欽佩翼王博大的胸懷和高超的見識,立即說:「翼王殿下教導的是,康祿將那一百五十畝水田的收入再要過來,分給下河橋的苦難鄉親。」

「這就對了。康祿,曾妖水陸兩軍已向九江壓來,過兩天就有大仗打,你要督促兄弟們嚴陣以待,再不可輕敵。」石達開又轉臉對韋俊等人說:「我們到市上去看看吧!」

石達開一行下了城牆,信步來到十字街口。儘管氣氛較為緊張,但市面上的店舖仍在營業,百姓們在採購著日常生活用品。士兵們也在買東西。他們照價給錢,公平交易,沒有見到強搶擄掠的現象。酒樓茶肆依然人來人往,人們的神情並不驚慌。石達開對林啟容治理九江的戰績不禁佩服起來。

他想起近日內傳出天王將要授與自己的長兄次兄以大權的消息,心裡很不是滋味。王長兄次兄只能坐享榮華富貴,他們哪有管理軍國大事的才能呀!而眼下這個林啟容,才真正是上馬帶兵、下馬治民的人才。是的,待推翻咸豐妖頭、光復全國以後,一定要向天王力薦幾個像林啟容這樣的大才,還要越級提拔像康祿那樣有頭腦有能力的將帥,決不能讓王長兄次兄等庸才占據要津,否則,天國的江山難以永固。

石達開正在思考之間,突然傳來一陣「散開,散開」的威嚴喝令聲,抬頭看時,五匹飛騎已來到十字街口。騎兵跳下馬來,背著大砍刀,滿臉殺氣,百姓自然地散開了。旁邊有人輕輕地說:「太平軍又要殺犯事的弟兄了。」

這時,一隊十餘人的隊伍押著兩個犯人,正向十字街口走來。犯人是一男一女,都只二十多歲年紀。隊伍來到街心,兩個犯人自覺跪下,頭低著,男的陰沉著臉,女的嚶嚶哭泣。

石達開聽到旁邊的人在議論:「這一男一女準是一對夫妻,昨夜相會時被抓的。」

「你怎麼知道?或許是通姦吧!」

「我已在這裡看到兩次了,都是規規矩矩的夫妻,真可憐啦!」

「太平軍的紀律其他都好,就是這條太無人道。」

「是呀!當個太平軍,連老百姓都不如。」

「我原打算去投軍,後知道有這條紀律,我就不敢去了。」

「聽說他們當官的可以睡老婆。」

「當官的也不行,除非當王,像天王、東王、翼王就可以討很多個老婆。」

石達開聽到這裡,心裡很難過。他始終不明白,天王、東王為什麼要制定這樣一條律令。在自己管轄的部屬中,他從來沒有認真執行過,只是嚴禁通姦、偷情和搞新的男婚女嫁罷了。

隊伍的最後是一位騎馬的軍帥。他凜然地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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