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攻取武昌 三 薛濤巷的妓女蠶兒真心愛上造反的長毛頭領

五天後,從中路進軍的塔、羅七千人馬一路順利地來到武昌城下。從水路進軍的楊載福、李孟群一萬水師,在城陵磯遭到曾天養的阻擊,陳輝龍、褚汝航被擊斃。楊載福收拾部隊,乘曾天養得勝放鬆警惕的空隙,夜襲太平軍,殺了曾天養。水師突破洞庭湖,此後,便順流東下,沒有遇到大的阻力。東路胡林翼、李元度率領的三千人馬,軍行迅速,駐紮崇陽、通城一帶的太平軍沒有料到這一著,幾仗下來吃了虧,便丟下城池糧草,向武昌靠攏。胡林翼一路戰果最大:收復通城、崇陽兩城,得糧食二十萬石,馬草無數,先行向朝廷報捷。十天後,這三支隊伍便會師武昌城下。水師在北,中路在南,東路在東,對武昌城形成一個三路包圍的局面。湘勇和太平軍展開激烈的爭鬥,雙方互有勝負。由於從崇、通兩城繳獲了大批糧草,湘勇軍心穩定,而太平軍在得到這個消息後,內部出現恐慌。

幾天後,曾國藩派彭毓橘潛入武昌城。經過幾番周折,這天深夜,彭毓橘突然出現在彭玉麟等人的住房——巡撫衙門旁邊建築考究的劉家宅院裏。彭玉麟見到彭毓橘,又驚又喜,二人互通了情況。彭毓橘說:「湘勇老營就設在洪山腳下,曾大人急切想了解城裏的情況。」

彭玉麟說:「石逆等人雖然對我們很熱情,但我們無法打入他的內層,機密尚並不知。」

彭毓橘說:「曾大人希望你們像孫猴子那樣,鑽進鐵扇公主的肚子裏去,等待時機,先搗毀他們的巢穴,然後奪取兩道城門,裏應外合,拿下武昌。」

彭玉麟等人和彭毓橘商量大半夜,約定每隔三天彭毓橘來一次,交換城裏城外的情況,遇有特殊事情,則隨時通報。

過兩天,康福對彭玉麟說:「我這幾天到城裏各處逛了逛,見司門口貼了一張取締妓女的告示。正看著,人群中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唾了一口痰在告示上,邊走邊罵:『該死的長毛,斷了老娘的生意。』」

「那一定是個開妓院的鴇母。」鮑超插話。他對這些事最有興趣。

「被你說對了,確是個鴇母。」康福看了鮑超一眼,繼續對彭玉麟說,「我跟在她的後面,看她進了一條巷子。巷子口釘著一塊木牌,上寫『薛濤巷』三字。」

「這就是鴇母的住處了。」彭玉麟說。

「為什麼薛濤巷就是妓院呢?」鮑超奇怪地問。

「這你就不懂了,打完仗後跟我讀幾年書吧!」康福笑著說。

鮑超不服氣地說:「這要讀啥子書。我想你們以前一定都在武昌城裏嫖過妓女,所以記得這條巷子名,這會子倒又來耍弄我。」

「放屁!」康福不再理睬鮑超,對彭玉麟說,「我想找個妓女送一個人。」

「送給誰?」彭玉麟好奇地問。

「長毛頭領石祥禎不過二十多歲,這樣一條猛虎般強壯的漢子,身邊沒有一個女子,他如何打熬得過。」

鮑超又笑著插話了:「康福巴結石逆可算到家了,我也是條猛虎般的漢子,怎麼沒想到送個妓女給我呢?」

「送給你有什麼用?我這是范蠡送西施之計。」

彭玉麟說:「這種美人計歷代都有,但我向來鄙視,實非正人君子之所為。」

鮑超對此大不以為然,說:「雪琴大哥,像你這樣迂腐,還辦什麼大事!管他卑鄙不卑鄙,只要對我們有好處就幹。我看此計要得,但要那野雞死心塌地為我們做事才好,若是他們一夜夫妻百日恩,把我們賣了,到頭來是偷雞不著蝕把米,逗人笑話。」

康福說:「鮑大哥說了半天話,只有這兩句才是正經的。不過你放心,鴇母和妓女愛的是錢,送她們千把兩銀子,再告訴大兵壓境的厲害,諒她不會賣我們。」

彭玉麟說:「為了打武昌,就違心行一次美人計吧!聽說長毛紀律很嚴,男女不能混雜,除開偽天王和東、北、翼諸偽王可以妻妾成群外,就是夫妻都不能同房,違者殺頭。石逆怎麼可以公開娶一個女子呢?此事還要從長計議。」

康福低頭沉思片刻,想出一個主意來。

第二天傍晚,彭玉麟來到西征軍總部,對石祥禎說:「石將軍,彭某今日備薄酒一杯,請將軍賞光。」

石祥禎問:「今天是什麼日子,你請我的客?」

「今日是在下賤誕,借將軍虎威增色。」

「好,我向足下恭賀。」石祥禎爽朗地笑著說。

說著便和彭玉麟出了大門,來到劉家宅院。

這裡已備下一桌豐盛的酒席,康福、鮑超穿戴一新。康福見只有石祥禎一人來,便不戴眼鏡。四人敘禮畢,坐下飲酒。大家談談笑笑,十分歡悅。過一會兒,彭玉麟喊道:「蠶兒,出來給石將軍斟酒。」

話音剛落,從裏屋走出一個人來。石祥禎見來人雖是男子打扮,但極為纖小,走起路來,裊裊婷婷,腰肢擺弄,就像一個女人。再看那人臉上,細眉秀目,嘴如櫻桃,愈看愈不對勁。蠶兒見石祥禎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便徑直朝他走來,嫣然一笑,兩隻眼睛水波粼粼地望著石祥禎,似乎含著千種柔情、萬般蜜意,把個石祥禎弄得心猿意馬。斟完酒後,彭玉麟說:「蠶兒,給石將軍唱個曲子吧!」

蠶兒回到裏屋,抱出一個琵琶來,大大方方地坐在酒席邊,將弦輕攏慢撥,清清喉嚨,唱出一曲小晏的《臨江仙》: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

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歌聲清亮婉轉,繞樑不絕。石祥禎出生二十八年來,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美而雅的歌曲,他完全被蠶兒的人和歌聲所陶醉。鮑超嚷道:「蠶兒,方纔那個曲子好聽是好聽,就是不大好懂。石將軍是刀槍堆裏的英雄,諒他也不愛聽這種文縐縐的曲子,你就來一首俗一點的吧!石將軍,你說呢?」

「好,好!」石祥禎一雙眼睛一直盯在蠶兒的臉上,隨便地答應著。只聽見蠶兒又唱開了:傻酸角,我的哥,合塊黃泥兒捏咱兩個。捏一個你,捏一個我。捏的來一似活托。捏的來同床歇臥。將泥兒摔碎,著水兒重合過。再捏一個你,再捏一個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唱得好,真過癮!」鮑超樂得手舞足蹈。蠶兒唱完這曲「哥哥妹妹」後,石祥禎終於恍然大悟了,他笑著對彭玉麟說:「彭兄,蠶兒是個姑娘吧!」

彭玉麟頷首微笑:「將軍慧眼,到底看出來了。蠶兒是賤內的滿妹,今年十八歲,外舅因無男孩,蠶兒生下後,便一直作男兒打扮。長大後,蠶兒倒習慣作男裝,不愛女兒粉黛了。」

石祥禎哈哈大笑:「有趣,有趣!我看還是女兒裝為好,蠶兒擦粉抹脂後會更漂亮的。」

彭玉麟對蠶兒說:「既然石將軍喜歡,你就回房去換衣服吧!」

待到蠶兒換了衣服出來,石祥禎覺得眼前驀地一亮,但見她描畫著兩條細長新月眉,精心敷著淺淺的眼影,潔白的兩頰抹上薄薄的胭脂,小小的嘴唇上塗著紅艷如火的口紅;頭上插著一支鑲嵌八寶珠花,耳上掛著珍珠吊環;身著大紅繡花緊身襖,下配翡翠撤花縐裙,渾身上下珠光寶氣,光彩照人。石祥禎這個血氣方剛的漢子,第一次見到如此佳麗,不覺獃獃地凝望,如醉如癡。

康福對著彭玉麟微笑,好像說:「怎麼樣?魚兒上鉤了吧!」

「石將軍。」玉麟一聲輕呼把醉迷的石祥禎喚醒,「請喝酒。」

石祥禎意識到自己失態,很不好意思地賠笑:「好,彭壯士請!」

「石將軍。」彭玉麟又親熱地叫了一聲,「蠶兒是外舅外姑掌上明珠,今年雖已到了十八歲,卻並未字人。蠶兒自小心性甚高,非英雄不嫁。今天我看她如此順從將軍之意,脫下男子裝,換上女兒服,一定是看上了將軍。蠶兒與將軍,倒真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彭某斗膽問一句,將軍可否願與彭某結下這樁姻緣?」

蠶兒聽了這話,羞得滿臉通紅,轉身進了裏屋。燈光下,石祥禎見蠶兒這麼一紅臉,真如一朵嬌滴滴的盛開芍藥,那一縷魂魄早已隨著她去了。聽到彭玉麟這句話,他大喜過望:「我今年二十八歲,並未婚娶,令姨國色天香,宛如仙女。哎,」

說到這裡,石祥禎突然歎了一口氣,「只是我石祥禎沒有這個艷福呀!」

彭玉麟故作驚訝地問:「將軍何故出此言?」

石祥禎洩氣地說:「彭兄,你或許不知道,我天國嚴別男女,男歸男營,女歸女營,男女不得結合。我身為一軍統帥,豈能帶頭違反禁令。」

彭玉麟一本正經地說:「將軍,請恕彭某妄言,天國事事都好,就是這條紀律,大大地不合人情。古人說,夫妻之際,人道之大倫也。若男女不結合,豈有我人群生衍繁育?且天國在這件事上亦不公平,天王、東王、北王及令弟翼王可以王娘成群,而兄弟們卻連個妻子都不能娶,這能服人心、慰眾望嗎?石將軍,你一個七尺男兒,勇冠三軍,難道還不能堂堂正正地娶一個女人嗎?我看此事大可不必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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