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攻取武昌 二 湖北巡撫做了彭玉麟的俘虜

曾國藩出門後,悄聲問劉蓉:「孟容有何見教?」

劉蓉說:「克復武昌,就在青麟身上。」

「此話怎講?」

劉蓉附在曾國藩耳邊,說出一條計策來。曾國藩笑著說:「人稱你為小亮,果真名不虛傳。」

說著,二人一先一後回到廳裏。曾國藩皺著眉頭對青麟說:「墨卿兄的處境,實在令人同情。不過,」他的神情變得嚴峻起來,「省城丟失,不管出於何種原因,巡撫罪當斬首。」

青麟臉色慘白,冷汗直流,抖抖地說:「我亦知皇上不會饒過,還望諸君為我將實情奏報,即使皇上不能網開一面留下青麟殘軀,但能為國家保存這一千忠良之士,我死亦值得了。」

說完,重重地歎了一口長氣,兩眼無神地看著眼前的茶碗。

曾國藩說:「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使墨卿兄將功補過,換取皇上的寬恕。」

「滌生兄有何高見?」就像一個即將斃命的落水者看到上游漂來了木頭,青麟眼中閃出希望的光芒。

「目前湘勇已分三路北進,即日將達武昌,倘若墨卿兄為湘勇光復武昌出力,則前過可補。只是頗有一點危險,不知老兄願為否?」

曾國藩摸著胸前的鬍鬚,兩隻三角眼盯著青麟那張典型的尖細泛白的旗人臉,似乎在審視著他的膽量。曾國藩出自對吳文鎔的憐憫,固然同情青麟的處境,但實際上是瞧不起這個怕死鬼的。

「青麟已犯死罪,何險可懼?滌生兄,你只管說。」青麟說的是實話。

「我有一個主意,也不知可用不可用,說出來,尚請駱中丞和季高兄潤芝兄指點。我想以三百精幹湘勇,作老百姓打扮,裝成半路上捉住墨卿兄的樣子,然後把墨卿兄送到武昌長毛頭領那裏,以此博得長毛的信任,埋伏在武昌城裏作內應。到時裏應外合,收復武昌就容易多了。」

「此計甚好。」左宗棠說,「只是要有幾個膽大心細會辦事的人去幹,要打入賊窩子裏去。據說打武昌的長毛頭,就是不久前進犯我湖南的那個人,湘潭收復後,他匆忙帶兵返回湖北,攻陷了武昌。」

胡林翼說:「此人是長毛偽翼王石達開的胞兄石祥禎。派去的人,要善於臨機應變,弄些乖巧法子出來,把此人拉下水。」

駱秉章也說:「這個主意可行。季高說得對,要選幾個靠得住的人。」

青麟想:把我送回武昌交給長毛,萬一長毛先把我處死,怎麼辦呢?但這層意思他不敢說出,只得硬著頭皮說:「一切憑滌生兄安排!」

一隊穿著各色衣服的百姓,在通往武昌的大道上疾行,他們正是曾國藩派出的化了裝的三百湘勇,為首的是水師統領彭玉麟,副手是康福和鮑超。鮑超是個粗魯漢子,曾國藩挑選他,是因為看重他高超的武藝,危難之際,他一人可頂十人用。

這天正午,在紙坊客店裏吃罷中飯後,彭玉麟對青麟說:「中丞,請你老委屈一下,戲要開場了。」

青麟懂得他的意思,說:「你動手吧!」

幾個湘勇上前,用一根粗麻繩將青麟的上身捆得嚴嚴實實,押著他,向武昌城走去。

酉初時分,彭玉麟一行來到武昌望山門。為防奸細混入,武昌各門把守嚴密。巡視望山門城防的是周國賢,他和康祿一樣,也已升為師帥了。康福眼尖,一眼看到站在城樓上的,竟是野人山上的仇人,忙把帽簷拉下,並鑽進人堆裏。周國賢威嚴地發問:「城下是何人在喧鬧?」

彭玉麟走上前,靠著城牆根,以一口純正的安徽話答應:「將軍,我等本是武昌城裏的良民。前幾天被青麟裹脅出城,半途間我們殺了青麟的親兵,把青麟抓了起來,現送給將軍發落。」

周國賢問:「你既然是武昌人,為何口音不對?」

彭玉麟對此早有準備。在路上時,彭玉麟就想到,長毛最擔心的是湖南派湘勇救援武昌,這一隊人從南邊來,如果講衡州話,就會引起他們的懷疑,既然不會講武昌話,不如講安徽話,消除他們對湘勇的戒備。彭玉麟不慌不忙地說:「在下本是安徽人,十年前來到武昌城裏開茶莊,口舌拙,學不來湖北話,只會講家鄉土話。」

周國賢聽彭玉麟講得有理,不再查問了,高聲說:「你們把青麟推出來!」

彭玉麟把五花大綁的青麟推到前面,城樓上有認得青麟的,告訴國賢,捆綁的正是前湖北巡撫。國賢不再懷疑,打開城門,放彭玉麟一行進了城,並要彭玉麟押著青麟去見石祥禎。彭玉麟對三百化了裝的湘勇說:「各位都回自己家去吧!」

湘勇便按路上所商量好的,三三兩兩地散開去。康福戴著一副大墨晶眼鏡走到彭玉麟身邊。彭玉麟指著康福、鮑超對國賢介紹說:「這二位都是敝莊的伙計,康大、鮑四,擒拿青麟,主要靠鮑四的功夫。在下名叫彭忠。」

國賢將他們帶到設在原巡撫衙門的西征軍湖北總部。石祥禎十分高興地接待他們,親熱地說:「難得三位壯士對天國一片忠心,擒拿妖頭。」

彭玉麟說:「青麟禍國殃民,罪大惡極,人人痛恨。敝茶莊的一點積蓄亦被清兵搶去。在下與兩位伙計被裹脅的那天,就打算在路上擒拿他們,只是一路無下手機會。走到蒲圻時,青麟的護兵大部分逃散,只剩下百把人了。我見機會已到,便暗中串通難民在半夜起事。難得鮑四好武藝,康大亦一旁協助,殺死幾十名衛兵,把青麟活捉了。」

石祥禎端詳著鮑超、康福,連聲說「好漢,好漢」,並吩咐親兵拿出五百兩銀子來。彭玉麟忙站起推辭:「將軍,我等捉拿青麟,並不是為了賞銀,實是為民除害,為敝莊雪恨,若是賞銀子,倒是看輕了我們。」

石祥禎是個豪爽的人,見彭玉麟這樣說,愈加喜歡:「好漢不要銀子,就算了吧!既然茶莊破產,若是願意的話,和我們一起滅清妖,打江山吧!我看三位均非等閒人,天國正需要你們這樣的好漢。」

彭玉麟一聽,正中下懷,忙又離座答道:「蒙將軍錯愛,彭忠等願隨將軍馬後!」

石祥禎大喜,命令親兵將青麟帶上來。

青麟被押了上來。他瞧見彭玉麟等均是座上之客,心裡放心。他不慌不忙地走著,站在石祥禎面前,並不下跪。石祥禎憤怒地喝道:「狗官跪下!」

青麟仍不動。親兵上來,一腳掃過去,青麟立刻仆倒在地,想起好漢不吃眼前虧的俗話,只得勉強跪著。

「狗官,報上名來!」石祥禎虎目怒睜,吼聲如雷。青麟嚇了一大跳,好一陣才平息下來,低聲回答:「丙申科進士前翰林院侍講學士,現任禮部右侍郎,差委湖北學政,湖北巡撫青麟。」

「媽的,死到臨頭了還要神氣,什麼侍郎、巡撫,統統都是妖孽,都要斬盡殺絕!」青麟跪在地上,不敢回嘴。石祥禎又問,「狗官,你知罪嗎?」

青麟抬起頭,望一眼彭玉麟。彭玉麟向他丟了一個眼色。

青麟像喝了一口參湯似的,精神振作起來,說:「本撫院無罪。」

「妖頭,你還嘴硬!這些日子,武昌百姓訴苦伸冤的接連不斷,待我數幾樁給你聽聽,看你有罪無罪。妖頭,你仔細聽著:自從去年正月,我天國將士撤離武漢三鎮,向小天堂進軍時,你們蜂擁進城,瘋狂倒算,殺害與我天國有往來的無辜百姓三萬餘人。這是不是罪?這一年半來,你們在這裡對百姓肆意掠奪,橫徵暴斂,數萬百姓家破人亡,四處逃荒。這是不是罪?你手下的官吏敲詐勒索,貪污中飽,你的幾千兵卒明火執杖,搶竊財物,殺人越貨,強姦婦女,無惡不作。這是不是罪?說!」

石祥禎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一個茶碗被震得跳下來,摔得粉碎,儘管有彭玉麟等人坐在上面,青麟還是嚇得心驚肉跳。略為平靜後,他為了不在彭玉麟面前失去面子,強作鎮靜地回答:「剛才所說的,有的不是罪,有的言過其實,即使所說皆實,也是本撫院前任的事,非本撫院所為。」

石祥禎大怒:「我不管是你幹的,還是你的前任幹的,總之都是你們這些妖頭狗官的所作所為。吳文鎔已被我天國處死,崇綸逃走了,一旦抓獲,決不會讓他活著。天理昭彰,三位好漢把你抓來了,我今天豈能容你!」

石祥禎猛地站起來,大聲命令:「把狗官推出,給我砍了!」

青麟一聽,嚇得癱倒在地,暈死過去。彭玉麟也沒料到這一著,他慌忙起身,對石祥禎一拱手:「將軍暫息雷霆之怒。青麟之罪,十惡不赦,不過,依在下看來不如暫且關他幾天。聽說曾國藩就要率湘勇前來攻武昌,待活捉曾國藩、塔齊布等人後,再召集武漢三鎮父老公審他們,豈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石祥禎說:「彭兄說得有理,就讓他再苟活幾天吧!押下去!」

親兵過來,像拖一條死狗似的,把青麟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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