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辦團練 七 停屍審案局

正當審案局這邊為出了口氣而快慰的時候,更大的麻煩事卻來了。

原來,那四個挨打的鎮筸兵中有一個名叫王連升的,年紀本有四十五六歲了,前幾天又害著病。那天略好點,便被同伴拉去火宮殿喝酒,回來時便感了風寒,被捆綁到審案局已是受驚。這下又挨了五十軍棍,穿了耳朵,一背到營房便昏厥過去,搶救無效,當夜便氣絕了。鎮筸兵聞之,人人怒火沖天,聲言要曾國藩償命。

第二天一早,鄧紹良便來謁見鮑起豹,將昨日的情形和王連升的死,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鮑起豹這一氣非同小可,他揮舞著手中的長煙桿,嚷道:「好哇!曾國藩這個婊子養的,竟敢在老子的權限內胡作非為,我豈能容他!鄧紹良,你將王連升的屍體抬到審案局去,叫審案局為他披麻帶孝,以命抵命,就說是我鮑起豹說的,看他曾國藩這個狗娘養的有什麼能耐!」

鄧紹良見鮑起豹這樣為他撐腰,登時神氣起來。他集合三百鎮筸兵,抬起王連升的屍體,氣勢洶洶地來到審案局。

當曾國藩得知王連升被打死的消息,心頭一驚,隨即很快鎮靜下來,吩咐緊閉大門,對於鎮筸兵的任何叫罵,都不予理睬。鄧紹良不敢衝大門,他知道萬一引起綠營和團丁火併起來,他的腦袋也保不住。

鎮筸兵在審案局外叫鬧了半天,無一人答理。鄧紹良叫人將鮑起豹的話和自己出的一條主意共三條,用白紙寫了,糊在牆壁上,把屍體擺在門口,然後帶著鎮筸兵揚長而去。

康福到門外轉了一圈,進屋來告訴曾國藩:「門外貼著一張白紙,那些龜孫子給大人提了三點要求。」

「怎麼說?」

「第一條,審案局為王連升披麻帶孝辦喪事。」

「哼!」曾國藩發出一聲冷笑。

「第二條,打死王連升的團丁要以命償命。」

「妄想!」

「第三條,發王連升遺屬撫恤銀一千兩。」

「鄧紹良在白日做夢!」曾國藩叫起來,「康福,你帶幾個人把王連升的屍體搬開,我審案局的衙門天天要辦事,豈能讓這具臭屍擋路。」

「慢點。」康福正要走,羅澤南連忙叫住,「滌生,我看是這樣:先買副棺材來,將王連升的屍體裝殮,抬到一間空屋裏去。這麼熱的天,屍體放在審案局外不好。你看如何呢?」

曾國藩未做聲。羅澤南叫康福帶人去辦。待康福走後,羅澤南又說:「滌生,我看此事還得跟駱中丞商量一下才是。」

曾國藩想起駱秉章昨天的態度,知道跟他商量不出個好主意來,但事情重大,又不能撇開他,便說:「還是請璞山過去先跟他說一聲吧,晚上我再過去拜訪。」

過一會,王錱回來,面色不悅地說:「駱中丞家人說他昨日受驚,今日病倒在床上,這兩天不見客。」

曾國藩的長臉登時拉了下來,心中罵道:「好個駱秉章,你是存心讓我下不了台!」對王錱說:「不來算了!」說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出大氣,兩隻拳頭捏得緊緊的。

羅澤南輕輕地說:「光氣憤不行,此事要慎重處理。人命關天,讓朝廷知道了,亦不是件好事。」

曾國藩說:「羅山,這明擺著是鮑起豹、鄧紹良在尋釁鬧事,哪有五十軍棍就打死人的道理。」

「是的。莫非王連升早有病在身?」

羅澤南這句話提醒曾國藩,他說:「羅山,你這話說得好,王連升一定是先有病。」

「不過,王連升總是死在審案局的軍棍之下。你說他有病在身,證據呢?」

「叫個人去訪查一下。」曾國藩想了想,說:「叫誰去呢?鎮筸兵向來一致對外,王連升即使有病此時他們也不會說了。」

「叫楊載福去,他在辰州練了半年新兵,與鎮筸兵有些聯繫,要他用重金收買,套出些話來。」

三天後,楊載福果然通過一些老關係,探知王連升在打軍棍之前已患病,並從王連升撿藥的利生藥舖裏查出了帳單。

利生藥舖老闆賀瑗的堂妹已許配給曾國藩的長子紀澤為妻,兩家結了親。賀瑗願為此事出來作證。曾國藩聽了楊載福的報告後,高興地說:「這下好了,把王連升的屍體給他抬回去,對他的死,審案局不負責任。」

「滌生,話不能這樣說。」羅澤南說,「軍律上講,處置犯事官兵,倘遇有病在身,可緩施行。鮑起豹、鄧紹良還可據此上告。我看此事雙方都讓些步,快點平息算了。」

曾國藩心中老大不高興,轉念一想,鮑起豹真的據此上告,自己也脫不了干係,便對羅澤南說:「這樣吧,你就代表審案局和鄧紹良去商談,總不能讓他們多佔便宜才是。」

當羅澤南亮出王連升在利生藥舖撿藥的帳單,以及賀瑗當面證明王連升受刑前已風寒嚴重時,鄧紹良氣焰收斂了許多,經過討價還價,最後雙方定下三條:一、審案局派人護送王連升靈柩回原籍;二、審案局賠撫恤費五百兩銀子;三、打死王連升的兩個團丁開除回籍。

曾國藩見到這三條,甚為不快,但知目前這種情況下,也只有這樣處理才能使鎮筸兵勉強答應。為表示對打死王連升的那兩個團丁的安慰,曾國藩叫羅澤南各送他們十兩銀子,並特許他們兩年後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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