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辦團練 五 拿長沙協副將清德開刀

「駱中丞,這曾國藩做事,也未免太過分了吧!」不久前才從衡永郴桂道任上提拔起來的陶恩培,拿著曾國藩寫給他的信,來到駱秉章的簽押房。

「什麼事?」駱秉章問。

「一個兵痞子,自願賣老婆,與人講好了,還蓋了手模。第二天翻臉不認帳,還打得人家半死。狀子告到我這裡,情況屬實,我把兵痞鎖拿到衙門來審問。半路之中,曾國藩把他截走了,說是一個人才,他要留用。駱中丞,你看這辦事還有個規矩嗎?殺了那麼多人,還弄些個什麼站籠,慘無人道。殺人搶人,自行其是,全沒把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裏。這樣下去,湖南一省,只要他曾國藩就行了。」陶恩培越說越有氣。

「這曾國藩也是跋扈了些。」駱秉章同情陶恩培,「那十個站籠,倒是經我勸說,又拿出幾份狀子給他看,總算拆了。可是專斷自決,則一點未改。上月到瀏陽剿徵義堂,又擅自殺了縣團練副總張義山。張義山的副總是我批的,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殺了。對不起,回來後我雖不講他,也給他碰了個冷釘子,平徵義堂的事,一句不提。」

「那還提得,再提,尾巴都會翹到天上去了。」陶恩培把身子往駱秉章跟前湊了湊,說,「中丞,聽說鮑提督也討厭這個姓曾的。」

正說著,左宗棠進來,把剛起草的《湖南境內匪患次第肅清》的奏稿送給駱秉章過目。

「中丞,肅清湖南境內土匪,主要靠的是曾滌生的團練,尤其是這次剿平徵義堂,厥功甚偉。徵義堂鬧了好幾年,瀏陽縣對之束手無策,上次江岷樵也只是把他們趕到山中,全賴曾滌生徹底撲滅。但奏稿對此只一筆帶過,曾國藩的名字都未提及。我雖然按中丞的意思寫了,但終究有點為滌生抱屈。」

「怎麼是徹底撲滅?周國虞三兄弟一個都沒逮住,難保不死灰復燃。」陶恩培不買曾國藩的賬,更看不起連個進士都沒中的左宗棠。

左宗棠瞟了陶恩培一眼,權當沒有聽見他的話,繼續對駱秉章說:「添不添,由中丞決定,但有功不賞已不當,現在連在皇上面前一句好話都捨不得說,只怕將來難以服人心。」

說完,抬腳就走。駱秉章連忙叫住:「季高,你看著添幾句吧!」把奏稿又塞給了左宗棠。待左宗棠走後,駱秉章對陶恩培說:「曾國藩雖然專斷了些,但他勇於任事,也難能可貴。皇上信任他,你就開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陶恩培說:「我倒無所謂,只是中丞你處於這種地位難以應付。論年齡,論資歷,論現在的官位,哪樣不在他曾國藩之上?團練就只能做團練的事,不能事事都插手。安徽的呂賢基、江蘇的季芝昌,哪個不是在巡撫的管轄下辦事?團練大臣幾十個,沒有哪個像他曾國藩這樣!」

駱秉章沒有作聲。從他心裡說,對曾國藩快刀斬亂麻、敢於任事、不避嫌疑的作風,並不反感。他是個老官僚,對官場那種推諉、敷衍、不負責任、辦事拖拉的習氣看得多了,深知國事就壞在這種風氣上。難得曾國藩這幾個月來雷厲風行,湖南境內的動亂已漸次肅清,功勞是大的。但曾國藩也太不顧各衙門的面子了,開口閉口總說湖南官員暮氣深重,要起用一班書生來代替他們,氣勢咄咄逼人。辦事從不與他們商量,許多超過自己職權範圍的事,也擅自處理。長此以往,弄得各衙門都不痛快,叫他這個巡撫如何當!停了一會,駱秉章問:「你剛才說鮑提督討厭他,是什麼事?」

陶恩培說:「聽說曾國藩要撤換清德副將,提拔塔齊布。清德到鮑提督那裏訴苦。鮑提督大為惱火,這不是清除異己,培植親信嗎?塔齊布還只是早幾個月前才授與都司銜,現在實際上不過是一個署理撫標中營守備,比起清德來,還差得遠呀!」

「呵,呵。」駱秉章漫應著,一連打了兩個哈欠。他今年六十歲了。常常感到精力不支,陶恩培見狀,便起身告辭了。

兩個月前,當曾國藩把大團三營勇丁整頓好後,便與提督鮑起豹商量,這三營團丁和駐長沙的綠營兵平時分開操練,五日一會操,由他親自來檢閱。太平軍撤離長沙後,外省奉調來的兵勇已全部回防,本省一部分士兵隨張亮基去了湖北,長沙還有三千本省兵。鮑起豹把他們全部留在長沙,合長沙協左營五百兵(右營五百兵駐湘潭)在內,還有三千五百人,一旦有事,以資防守。鮑起豹同意曾國藩的建議。軍隊吃皇糧,戰時打仗,平日操練,這是天經地義的,只是自己懶得吃那個苦,不想到操場去督促。現在曾國藩自願領這分苦差,何樂而不為呢?

在操練過程中,曾國藩發現綠營中幾個尖子。一個是署撫標中營守備塔齊布。他帶的營每次會操都按時到齊,自己短衣緊褲,腳穿草鞋,為兵士作示範。曾國藩見塔齊布是上三旗中的人,對他格外親切。為了今後辦事方便,曾國藩要把這個滿人推上來。因此特別把他去年守城時的功勞提出,向朝廷保奏他為游擊將軍。另一個是提標二營的千總諸殿元。他是武舉出身,技藝精熟,訓練士兵有方。還有一個把總周鳳山,是鎮筸兵中的小頭目。此人不僅武藝好,且熟悉兵法,在鎮筸兵中很有威信。大團中的三營,帶隊的幾乎都是書生,雖然熱情很高,有的武藝也很不錯,但畢竟缺乏行伍經驗。近來雖有楊載福、鮑超做教師,兩個人究竟不夠,於是曾國藩將塔齊布、諸殿元、周鳳山請來當大團勇丁的教師,給他們雙份餉。大團勇丁的武藝在一天天進步,綠營的訓練也有起色。但不久,麻煩事來了。

原來,那些綠營兵,平素懶散慣了,一個月難得有一兩次操練。就這一兩次,去的人也不多,用幾個錢雇個人代替,本人則睡覺、上館子、下妓院。操練也有名無實,集個合,點個名,走走步伐,各自拿刀槍揮舞幾下,就算完了。三伏天、三九天照例是不操練的。但曾國藩練兵,作風卻大不一般。

大團一天的操練總在四個時辰以上,事事講認真過硬,一絲也不許馬虎。他自己一天到操場去幾次,嚴格督促。這樣一來,綠營兵也只能陪在那裏。到了逢三、逢八會操這一天,天還沒亮,就得集合上操場。那些綠營兵油子擦著惺忪的眼睛,胡亂穿上號褂,昏昏沉沉地跟著走,個個嘀嘀咕咕。曾國藩整天一刻也不離開練兵場。將士們無奈,只得一遍又一遍地練習。一天下來,渾身骨架都散了。不僅如此,他還要訓話,喋喋不休地聒噪個把時辰,講軍紀,講作風,講吃苦耐勞,講盡忠報國等等,講得那些綠營兵煩膩極了,個個昏昏欲睡,一回到營裏,便罵開了:「這個曾剃頭,早點死了好!」

「曾國藩不過是個團練大臣罷了,他有什麼資格管我們!」

「跟那些作田佬一起操練,臉都丟盡了。」

一個湘鄉籍的兵告訴大家一個秘密:「你們知道嗎?曾國藩是個蛇皮癩,他每天都癢不可當,死命地抓,抓下的癬皮有一飯碗,血流不止。」

「活該!這是天報應。」

「讓他一天癢到晚,上不了操場就好。」

士兵們在一陣笑罵中放出滿肚皮怨氣。

個把月後,除塔齊布的撫標中營外,其他營的士兵常常缺席。最近一段時期,上操場的綠營兵越來越少了,撫標中營也受到影響。曾國藩對此很惱火。尤使他難堪的是,長沙協副將清德,幾個月來,凡會操一概不參加,派人請也請不動。這兩次會操,長沙協缺席的又特別多,經打聽,原來是清德對曾國藩重用塔齊布很嫉妒。塔齊布還是火器營的護軍時,清德便已是副將了。曾國藩一來,便保奏塔齊布為游擊,最近又保奏為參將,眼看就要與他平起平坐了。清德如何能服氣!他認為這是曾國藩明顯地在討好滿人,想用滿人來取代他。因此,清德不但自己不會操,而且對不會操的長沙協士兵也暗中支持。對於清德明目張膽的對抗,曾國藩十分惱怒。他聽說太平軍圍攻長沙時,有一次清德竟摘去頂戴,躲到老百姓家裏去了。查實以後,便決定拿清德開刀。

機會來了。六月初八日,是清德最寵愛的四姨太二十五歲壽辰。早在五天前,清德就大發請柬,準備為四姨太熱鬧一天。而這天,又恰恰是逢八的會操期。

初七日上午,曾國藩以團練大臣的身分出了一個告示,曉喻全體綠營和團丁,明早在南門外大操場會操,要對半年來的操練作一番全面大檢查,不管是誰,不管任何原因,一律不得請假。

當晚,長沙協中被清德安排為酒席服務的兵士,公推幾個代表到副將衙門,把曾國藩的告示給清德看。清德看完,把告示揉成一團丟到腳下,冷冷一笑:「不要理他,他神氣得幾天?長毛一平,他就得滾蛋。」

「大人,是不是讓他點了名以後再來?」一個外委把總試探地問。

清德眼睛一瞪:「你們的餉是誰關的?長沙協歸誰管?曾國藩的一張告示,你們就這樣怕得要死,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副將!明天,操辦喜事的人一個不能少。另外,有事有病的兄弟都可以不去。你們就說是我清德講的,看他曾國藩能奈何我個屌!」

第二天一早,曾國藩就穿戴利索,騎馬上南門外練兵場。

這是一個酷熱的日子。太陽火辣辣地炙烤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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