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辦團練 二 曾剃頭

這天上午,曾國藩正在審閱道州報來的告急文書,一個團丁急匆匆闖進審案局報告:「曾大人,出大事了!」

「什麼事,這樣驚慌?」曾國藩兩眼離開告急文書,盯著那團丁問。

「大人,有人搶米行。」團丁急忙回答,緊張的神態還沒恢復過來。

「有這樣的事?」曾國藩頗感意外。這幾個月來,長沙城鬧事雖多,搶米行卻還從來沒有出現過。他意識到事態嚴重,不禁有些急迫,「搶的哪家米行?有多少人?」

曾國藩的兇惡神態,使團丁嚇了一跳,一時語塞,竟答不出話來。

「快說!」曾國藩又瞪了團丁一眼,心裡罵道,「一個不中用的膿包!」

團丁定定神,結結巴巴地回答:「小西門,不,說錯了,是大西門內五穀豐米行。人很多,很多,怕有一兩百,也可能有兩三百。」

「曾國葆!」國葆急忙來到大哥身邊,曾國藩果斷地命令,「將你的親兵隊所有團丁集合起來,帶著他們立即趕到大西門內五穀豐米行,把打劫米行的歹徒一個不漏地抓住。有抵抗者,就地處決!」

「是!」國葆答應一聲,轉身出門。

「停一下!」曾國藩喊住滿弟,「叫彭毓橘騎一匹快馬,到羅山營裏調一百團丁支援你!」

待國葆出去以後,曾國藩換上平民衣服,戴上墨鏡,由康福、蔣益澧保護,悄悄出了審案局,抄小道奔向大西門。審案局離大西門不遠,兩刻鐘後便到了。曾國藩見五穀豐米行前人山人海,除看熱鬧的外,有上百人或提著米袋,或拿著木桶、臉盆等圍在米行門前,大部分是老人小孩,有人在給他們發米。人群中不斷發出一陣陣鬨笑聲。米行四周一片亂糟糟。曾國藩小聲罵道:「這些無法無天的匪徒!開倉放糧,豈不是要造反麼?」

這時,曾國葆帶領的親兵隊六十多號團丁由北面趕來,彭毓橘帶領的羅山營一百號團丁從南面趕來,已將米行團團包圍了。人們見此情景,嚇得雞飛鴨走,不少人丟下手中的米袋、木桶,倉皇逃竄。團丁們抓住了幾十個背米的老人、小孩,粗暴地喝罵、拳擊,被抓的人跪在地上磕頭求饒,哭著叫著,呼天喊娘,情景甚是淒慘。曾國藩命蔣益澧傳令:「圍觀的、背米的,一律不抓,為首的、搶米的,全部抓到審案局來。」

說罷,帶著康福悄悄離開現場回衙門。

一個時辰後,國葆前來報告:抓到歹徒十三名。曾國藩指示黃廷瓚立即審訊。過會兒,他又想起一樁事,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紙來,寫著:「叔康兄:審訊時請留意,歹徒中是否有會堂分子,或是與會堂有聯繫者。」

寫完封好,叫荊七送給黃廷瓚,接著拿出上午未看完的告急文書,聚精會神地看起來。

深夜,黃廷瓚前來匯報審訊情況。

五穀豐米行老闆吳新剛,是個貪婪刻薄、心腸陰毒的商人。多年來,他使用許多不法手腕,擠垮附近幾家同行,壟斷了從南門到大西門一帶的米業,常常抬高市價,以次充好,短斤少兩,坑害市民,聚斂了萬貫不義之財。百姓背地裏都罵他「無心肝」。這「無心肝」偏又最會巴結官府,尋找靠山,儘管市民對他恨之入骨,卻又奈何不得。這一向,正是長沙城內缺米的時候,「無心肝」以低價從外地購得一批霉米朽米,摻在好米內,高價賣給市民。市民們受此坑害,莫不破口大罵。這時惱了一個漢子。此人名叫廖仁和,住在大西門外,是個碼頭上的腳嚀,人生得牛高馬大,好打抱不平。他一聲吆喝,帶著十多條漢子衝進五穀豐米行,把「無心肝」痛打一頓。圍觀的人拍手稱快。有人喊:「廖大哥,乾脆把倉庫裏的米分給百姓,出口怨氣!」

人群中一片附和聲。廖仁和平時吃了「無心肝」不少苦頭,想想這不義之財,百姓取之何妨,遂應了大家的請求。附近百姓紛紛前來分米,鬧成了一場大事!

曾國藩靜靜地聽著黃廷瓚的審訊報告,眼睛半瞇著,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心中在思考著如何處理這樁案子。這明擺著是百姓對奸商的懲罰。像五穀豐老闆這樣的奸商,比比皆是,用不著再取什麼旁證,曾國藩相信審訊報告是真實的。但這樁案子鬧得很大,弄得長沙城人心浮動,如果不嚴加懲處,不法之徒便會蜂起傚尤,搶米行,搶商店,搶錢莊,那不翻了天?要徹底斷絕傚尤者的念頭,非嚴懲不可!打定了主意,曾國藩問黃廷瓚:「叔康兄,你看此事如何處理?」

黃廷瓚想了想,說:「吳新剛為商奸詐,百姓自發起來懲處,於情理來說,百姓無罪;從律令上講,有礙社會安定。無論如何,此風不可長。依卑職之見,這十三名鬧事者,為頭的廖仁和,杖責一百棍,遊街三日,其餘的人各杖責五十棍,釋放回家。」

黃廷瓚的處理,按通常民眾起鬨鬧事而言,完全符合朝廷律令。不過,現在是亂世,亂世辦案,不能循常規。「這個書獃子辦事,就是迂了點。」曾國藩在心裡說。

黃廷瓚為人的確迂直。這一點,曾國藩與他在嶽麓書院同窗時就已深知。正因為迂直,他在官場上混得不順利。在江蘇候補知州,一候就是三年,後來的早已赴任,他卻一直得不到實缺,弄得衣食無著,寒酸不堪,老娘死了,連回籍奔喪的路費都沒有。也正因為迂直,卻被曾國藩看中。曾國藩喜歡這種不會使乖弄巧,心地踏實的人。他認為當今官場腐敗,就由於巧佞之徒太多、迂直之人太少的緣故。曾國藩將審案局的日常事務,委託黃廷瓚負責,其他委員辦的事,也要黃廷瓚審查。黃廷瓚對曾國藩感恩戴德,盡心盡力地辦事。

一般案件,曾國藩都依黃廷瓚的處理意見,但這件事,卻不能按他的意見辦。

曾國藩把此事處置不重,將會引起不良後果的利害關係,向黃廷瓚剖析了一番,終於使黃廷瓚信服了。

「重判可以。為首的囚禁三年,協從的分別囚禁三到六個月。」黃廷瓚提出了從重的方案。

「這些人與會堂有聯繫嗎?」曾國藩不對黃廷瓚的方案置以可否,卻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接到大人的手諭,卑職著重審訊了這件事。有人供稱為頭的廖仁和與串子會有些聯繫,但沒有證據。」

「除廖仁和外,那十二名都是些什麼人?」

「十二人都長住大西門一帶。有四人曾被長毛擄去當過長伕,有三人原為駐守武昌的綠營,武昌被長毛攻陷後,逃回來的。另外五名也都無固定職業,其中有三人因打過人,被按察使司傳訊過。」

「這就對了。」曾國藩點點頭,「我說這些人為何這樣無法無天,原來不是游匪,便是流氓,竟無一個安分守己的良民。對付這種人,殺頭亦不過分。」

「殺頭?」黃廷瓚大吃一驚,再重也重不到殺頭呀!

「誰?」正說話間,曾國藩見窗外似有一人影閃過,「荊七,你到外面去看看。」

一會兒,荊七捧著一個紙套進來,說:「人沒見到,只見門口擺著這個東西。像是信套,卻又很重。」說著,雙手遞了過去。

曾國藩看時,是個信套。他用力扯開,只見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從裡面筆直掉下來,刀尖插進地板中,刀把在微微擺動。黃廷瓚嚇得臉色變白,曾國藩也嚇了一跳,但很快鎮靜下來,強笑道:「誰給我送來這樣鋒利的短刀!」

說著從信套裏抽出一張紙來,黃廷瓚湊過臉去看,只見紙上歪歪斜斜寫著兩行字:「放人,萬事俱休;不放,刀不認人。」旁邊用紅、藍、黑三色筆畫了三個互相套著的圓圈圈。

黃廷瓚驚叫道:「這是串子會的人幹的!」

「你怎麼知道?」曾國藩問。

「這三色圈圈便是串子會的標記。」黃廷瓚這幾個月親自審訊過不少案件,懂得一些會堂黑幕。

「想以死來威嚇我?哼!」曾國藩鄙夷地冷笑,「本部堂兼過兵部堂官,還怕這幾個草寇!」

「聽說串子會有兩三百號人。」黃廷瓚的心還在跳。

「兩三百號人怎麼樣?我們有一千多號團丁,還怕他們翻天不成?」曾國藩突然略帶興奮地說,「叔康兄,你剛才還說廖仁和與會堂的聯繫沒有證據,現在證據送上門來了。倘若廖仁和這批傢伙不是串子會的人,串子會怎會送這封恐嚇信?」

黃廷瓚說:「大人分析得有道理,看來廖仁和是串子會裏的人。」

「是串子會裏的人,就更應該重判了。事不宜遲,我看明天一早就把這批人押到紅牌樓去殺頭示眾。」

「全部殺頭?」黃廷瓚驚疑地問。

「全部殺頭。」曾國藩沉下臉。

「其中有一個十七歲的孩子、一個六十二歲的老頭,是不是從寬處理?」

「不分老少!這種人,留下一個,就留下一個隱患。與其日後為害社會,不如現在殺掉了事。」

曾國藩的態度如此堅定,黃廷瓚不敢再說什麼了,只是期期艾艾地嘀咕:「一次殺十多個人,審案局成立以來,在長沙城裏還沒有過,最好先跟駱中丞打個招呼,請來王旗再殺人,省得以後招致口舌。」

「你說的有道理,倘若沒有這封恐嚇信,是應該先告訴駱中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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