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墨絰出山 三 接到嚴懲岳州失守的聖旨,張亮基暈死在簽押房裏

正當曾國藩在羅澤南的感染和唐鑒的激勵下,對辦團練躍躍欲試的時候,太平軍的一次大捷,震撼了湖南全省九府四州,也狠狠地給曾國藩當頭一瓢冷水。

太平軍撤出長沙後,由寧鄉進入益陽,從臨時搭成的浮橋上渡過資江,在桃花侖迎擊向榮所統率的尾追清軍,大獲全勝,陣斬清總兵紀冠軍,殺死兵勇七八百人。向榮敗退寧家舖。

這時,資江水大漲。洪秀全下令全軍集中一切船隻,將所有糧草輜重裝在船上,浮江而下。另由翼王石達開率七千人馬,由陸路護船前進,取道三里橋、蘭溪市、西林港至王家坪上船,最後,全體人員由臨資口進入湘江。

在益陽動身之前,洪秀全派遣兩名拜上帝會的老兄弟,悄悄潛入岳州城,與巴陵人晏仲武接上頭。晏仲武是當地漁民中的頭領,為人有心計,有膽量。一年前,廣西拜上帝會的重要成員杜子嬰,在巴陵購地建房,暗中從事反清活動。晏仲武與之聯繫密切,後一同隨往廣西,加入拜上帝會。永安建制時,晏仲武被封為岳州軍帥。他在岳州積極發展會員,許多漁民參加了拜上帝會,形成一股不小的勢力。

在臨資口江面上,洪秀全命令繞過湘陰縣城,直接挺進岳州府。當太平軍圍攻長沙的時候,湖北巡撫常大淳害怕太平軍北下武漢,派提督博勒恭武駐防岳州。臨湘知縣張開霽急忙駐防羊樓司,吳南屏之弟、巴陵紳士吳士邁強募漁民二千人組建水營駐防土星港。這二千漁民中有晏仲武手下三百多個兄弟,在太平軍的戰船駛進土星港時,這三百兄弟一齊譁變,土星港水營頃刻土崩瓦解。博勒恭武和岳州知府廉昌、巴陵知縣胡方穀、參將阿克東阿聞訊倉皇逃走。晏仲武乘機在城裏起事,擊敗清軍副將巴圖,奪得倉庫中三萬兩銀子軍餉,並一舉拿下樑夫峴、隆奉庵、黃福灘等要地。太平軍順利進駐岳州城。

太平軍在岳州繳獲大批餉糈、火藥、槍械,並意外地發現三十門吳三桂留下的銅炮。這批銅炮封存在武庫中,從來沒有人過問,擦去銹跡灰塵後,依然珵亮耀眼,十分令人喜愛。裝上火藥一試,效果極佳。這三十門大炮的發現,和藥王廟明朝傳國玉璽的發現一樣,極大地鼓舞了全軍的士氣。大家都認為,這是上帝為太平軍打天下所保存的武器。幾天之間,岳州城內城外投靠太平軍的人絡繹不絕,隊伍迅速由五萬擴大到十萬。洪秀全又任命近日投靠的、原停泊在岳陽樓下的祁陽商船主唐正財為典水匠,職同將軍,正式建立水營。

水師也由五軍擴為九軍,共一萬五千人。這時,太平軍從諸王到普通士兵,人人喜氣洋洋,軍威大振。全軍在岳州城休整十天,然後在一片鞭炮鑼鼓聲中,順流向武昌進發。

岳州失守的奏摺以日行六百里的速度報告朝廷,咸豐帝大為震怒,立即命軍機起草,頒布上諭:一、巴陵知縣胡方穀、參將阿克東阿即行處斬;二、岳州知府廉昌監候秋後處決,博勒恭武革職拿問;三、任命兩廣總督徐廣縉為欽差大臣、署理湖廣總督,即赴武昌防守,原湖廣總督程矞采革職。

張亮基拜讀上諭後,兩眼滯呆,雙手冰涼、彷彿眼前擺著的不是煌煌聖旨,而是胡方穀、阿克東阿、廉昌血淋淋的頭顱。一整天,他茶飯不思,六神無主,像木偶似的坐在簽押房裏。岳州失守的兇訊沉重地壓在巡撫衙門的上空,衙門內外死一般的沉寂,慶賀長沙解圍的歡樂氣氛,已被徹底掃蕩乾淨。張亮基眼前浮現出幾天前長沙城激戰的慘象,幸虧長毛主動撤走,否則,長沙城的命運會和岳州城一樣。但長毛用兵狡詐,說不定哪天又會突然揮師南進,攻下長沙。那時自己的這顆頭顱不是被長毛砍下,便是被朝廷砍下。張亮基想到這裡,眼前一黑,從太師椅上摔了下來——

「好了,終於醒過來了!」當張亮基睜開雙眼時,看見夫人正垂淚守候在他的身旁。他這才發現自己已躺在臥房裏。天已黑了,燭光下,依稀看見潘鐸、江忠源、左宗棠等人站在臥榻四周。張亮基招呼他們坐下。

「岳州失守,皇上震怒,諸位都已看到上諭,真令人痛心啊!」喝下一口參湯後,張亮基的精神好多了。

「胡方穀等棄城逃命,上負朝廷之寄託,下違大人之軍令,殺頭不足恤;請大人不必憂傷,務望保重。」江忠源很鄙夷胡方穀等人的行為。他心裡想,這樣的人,如在我的手下,不待朝廷下令,早就先把他殺了。

張亮基點點頭,說:「我並不是憐恤他們。身為一城之主,臨陣脫逃,理應斬首,以肅國法軍紀。我是在想,將士們如何這般不中用,任長毛橫衝直撞。現在長毛並未撤離湖南,保不定他們哪天又回過頭來打長沙。湖南境內的兵禍何日是了啊!」

「長沙的戒備不能鬆。」潘鐸和張亮基有同感。

左宗棠沒有作聲。對岳州失守、守城文武出逃一事,他認為不屑一提。在他的心目中,那些人不過是一班酒囊飯袋而已,本來就不夠資格擔此重任。是誰把這批廢物提拔上來,安置在這個重要的位子上呢?還不是朝廷的決定!現在出事了,殺他們來出氣,有什麼用呢?第一個該譴責的,是中樞那些決策者們。無用之輩占據要津,自己滿腹經綸,連個進士都沒取中。他越想越氣,乾脆緊閉雙唇,不發表意見。

又喝下兩口參湯,張亮基的精神全恢復了。他想,正好趁著大家都在這裡,談談省裏辦團練和請曾國藩出山的事,便把一份稟報遞給潘鐸,說:「今天瀏陽縣來了一份稟報。最近,縣裏又鬧出一樁大案。徵義堂堂長周國虞殺了獅山書院廩生王應蘋,封存糧倉,強迫有錢人打造武器,準備造反。長毛已鬧得天翻地覆了,再加上這些土寇又吵得各地不得安寧,我們縱有三頭六臂,也不能應付。前向,我跟諸位商量過團練的事,大家也認為全省都可以仿照湘鄉、新寧等縣的樣子,把團練辦起來。一則可以抵禦髮逆的入侵,二則可以鎮壓當地土寇,三則還可以清除奸細,整肅民風。這次岳州失守,關鍵原因是奸細在內部作亂,地方失察。倘若沒有晏仲武作內應,岳州城決不可能陷落。」

「晏仲武的事,早一個月前就有人告發過,我也札飭廉昌嚴加查訪。誰知廉昌稟報說,晏仲武辦理水營賣力,一貫襄助官府,忠誠可靠,請求平息誹謗,獎勵晏某,勿寒忠良之心。真真糊塗昏庸,忠奸不辨!」潘鐸氣憤地說。

張亮基說:「各縣辦團練,全省要有一個人來總管。前向我們議定請曾滌生侍郎來主持。早幾天,他回信說要在家終制,不能出山。不知那是客氣,還是真的不願出?」

潘鐸說:「曾滌生要在家終制,也是實情。人同此心,不可強求,那就再請別人吧!」

「你看請誰呢?」左宗棠望著潘鐸問。

「如果沒有更合適的人,還是請羅澤南到長沙來吧!」

「羅澤南威望淺了,不合適。」張亮基不同意。

江忠源說:「此事非滌生不可,別人誰都辦不好。」

「也不是說除滌生外就沒有第二人了。不過,目前從資歷、地位和才具幾個方面來看,還只有曾滌生比較合適。」左宗棠一邊瀏覽瀏陽縣的稟報,一邊說,「關鍵是要弄清滌生不願出山的原因。依我看,潘大人剛才說的,尚不是主要原因,那只是推辭的理由。」

「你看真正的原因在哪裏?」張亮基問。

「我看真正的原因,是滌生對自己辦好團練一事沒有信心。這也難怪,他雖然兼過兵部左堂之職,其實並沒有親歷過兵事。滌生為人,素來膽小謹慎,現在要他辦團練,和兵勇刀槍打交道,他不免有些膽怯,要找個人給他打打氣才行。」

「季高說得對!要能找到一個滌生平素最相信的,又會說話的人去說動他,他是會出山的。我了解他。他雖膽小謹慎,但也不是那種只圖平平安安,怕冒風險的人。」江忠源說。

「能夠把滌生說動當然好,誰去當說客呢?」潘鐸問。

「我倒想起一個人。」左宗棠故意放慢語調。

「誰?」張亮基迫不及待地問。

「他是我的同鄉,目前正丁憂在家,隱居東山梓木洞——」

「哦!我知道了,你說的是我的同年郭筠仙。」江忠源打斷左宗棠的話。

「對!就是郭嵩燾。滌生與他的交往,又勝過與我和岷樵的交往。他去勸說,比我們幾個都合適。」

江忠源點頭說:「滌生朋友遍天下,最知己者莫過於二仙——筠仙和霞仙,筠仙去一定可以說動。」

左宗棠說:「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郭筠仙這人事業心極重,他想匡時濟世,但又無領袖群倫之才,只能因人成事。他正要依靠曾國藩做一番事業,所以他會全力相勸。」

江忠源笑道:「還是季高知人論世,高出一籌,滌生和筠仙的心坎,都讓你摸到了。」

「上次請朝廷詔命曾滌生辦團練的奏摺,硃批大概也快發下來了。先讓郭筠仙去勸說,再加皇上的命令,不容他曾滌生不出山。」張亮基淒然一笑。

潘鐸請張亮基好好休息一晚,便和江忠源、左宗棠一起退出臥室。當夜,左宗棠修書一封,又順便也給周夫人寫了封家信。第二天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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