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折 桃核墨 第三章 摩詰

時光如梭,轉眼過了五天。時節近重陽,長安城中盡染金菊之色。

這一天,秋高氣爽,陽光燦爛。元曜見天氣晴好,想去郊外看王維,就找白姬告假,道:「小生想去拜訪摩詰,請一天假,明天回來。」

白姬道:「可以。軒之記得在山中摘一些茱萸回來,我要做辟邪的香囊。」

茱萸,又名「辟邪翁」,每逢重陽節,佩戴茱萸辟邪是一種習俗。

「非人也辟邪?」元曜吃驚。

白姬以袖掩面,嘻嘻笑道:「入鄉隨俗。」

離奴也道:「書獃子,記得摘一些菊花回來。」

元曜道:「離奴老弟可是要做菊花糕?釀菊花酒?」

離奴搖頭,道:「不,爺要做菊花魚。」

菊花魚一定很難吃。元曜在心中道。

元曜收拾了一下,就出發了。

元曜出了城門,順路搭了一位貨賣木料的壯漢的馬車來到了藍田山麓,王維的別院就在山中。到了分岔路口,元曜道了謝,和壯漢分別了。

碧雲天,黃草地,丹楓如火,清溪潺潺。元曜沿著王維告訴他的方向走,但是山郊野陌,他也找不準路。他在田陌上詢問一個騎在水牛上的牧童,牧童恰好認識王維,好心地給元曜指了路。

元曜來到王維的別院時,已經是未時過半。

別院掩映在山水之中,並非豪華的朱門大院,而是約有七八間房舍的雅緻草堂。草堂前面種著垂柳,後面種著修竹,竹籬下開滿了或金色,或紅色的菊花,窗台上爬滿了藤蘿薜荔。

庭院中,一個白髮老僕和一名書童正攤開書本晾曬。——今天陽光明媚,正好可以曬書,以防書本被蠹蟲蛀蝕。

元曜認識這名老僕人,正是王家的老家僕,他跟著主人姓,名喚王貴。想來,大概是王老夫人不放心兒子獨自漂泊長安,派了王貴跟著服侍。那名綠衣書童元曜不認識,猜想大概是王維在長安新買的僕人。

元曜隔著竹籬喚了一聲:「貴伯。」

王貴回頭,看見元曜,臉上綻開了笑意,道:「元少郎君?!」

王貴放下書本,走過來,高興地道:「前幾天郎君回來,說在城裡偶遇了元家少郎君,老朽還不信。沒想到,竟是真的。」

元曜笑道:「能夠偶遇摩詰,小生也沒有想到。」

王貴打量了元曜幾眼,感慨道:「幾年未見元少郎君,倒是長得高壯了一些,越發像當年的元姑爺了。」

元曜聽見王貴說起過世的父親,心中有些悵然。

王貴笑道:「元少郎君遠道而來,快進來坐。」

「嗯。」元曜笑了笑,繞過竹籬,走進了院子里。

王貴把元曜迎進院子里,又問候了幾句寒暖近況,元曜一一做了回答。

一陣風吹過,籬笆下的菊花蕩漾起一層層金色的波浪。

元曜問道:「貴伯,摩詰在家嗎?」

王貴嘆了一口氣,老臉上掛了愁容,道:「郎君在午睡。朱墨,去叫郎君起來,說元少郎君前來拜訪。」

那名正在曬書的綠衣書童答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書,就要去叫王維。

元曜道:「且慢。小生也沒有急事,不用特意去吵醒摩詰,小生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陽,且等他睡醒了再說吧。」

王貴道:「也好。反正,元少郎君也不是外人。朱墨,去給元少郎君沏茶來。」

「是。」朱墨應了一聲,去沏茶了。

元曜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喝著朱墨沏來的陽羨茶,曬著秋天的暖陽,覺得十分舒服。王貴和朱墨繼續曬書,王貴偶爾抬頭和元曜說一兩句閑話。

喝到半盞茶時,元曜晃眼間看見一名男子站在籬笆旁的菊花叢邊。他抬眸望去,那男子約莫三十餘歲,頭戴青黑色襆頭,身穿皂色廣袖長袍。他眉目端方,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這人是誰?他什麼時候來到院子里了?難道是莊客或者鄰人?元曜心中疑惑,但見男子朝他笑,也就回了一個笑容。

因為閑坐無聊,元曜想去和男子搭話,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可是,就在他一低頭錯眼間,站在菊花邊的男子不見了。

欸?!元曜怔怔地望著空蕩蕩的籬笆,菊花在風中搖曳。

「元少郎君,你怎麼了?」王貴發現元曜的異狀,問道。

元曜回過神來,道:「沒事。可能小生眼花了,剛才好像看見籬笆那邊站著一個穿皂衣的男子。」

王貴的臉色倏地變了,道:「元少郎君,你也看見了?!」

朱墨的臉色也變了,道:「啊!鬼,鬼又出現了!」

看見王貴、朱墨的反應,元曜奇道:「欸?什麼?」

王貴放下手中的書,走到元曜跟前,他望了一眼菊花叢,欲言又止。最後,他還是開口了,道:「元少郎君看見的……恐怕是鬼……」

「鬼?!」元曜嚇了一跳。

王貴苦著臉道:「這鬼是這幾天才出現的,好像還是一個讀書人。他一般深夜出現,一出現就和郎君在書房裡談書論道,天亮才離去。白天偶爾能在柳樹下,菊花邊看見他,但一眨眼又不見了。」

朱墨也苦著臉道:「這鬼自稱姓陶,我聽公子叫他五柳先生。公子很喜歡他,把他視作知己。雖說這鬼看上去沒有惡意,談吐也十分得體,但終歸讓人覺得害怕。」

王貴也道:「人鬼殊途,相交不是好事。一想起郎君和鬼來往,老朽就覺得愧對把郎君交給老朽照顧的老夫人。老朽勸郎君不要和鬼交往,郎君卻責怪老朽侮辱他的朋友,還要老朽不要干涉他。老朽只是一個僕人,也不能多說什麼。元少郎君,你去勸一勸郎君,讓他不要再和鬼來往了。」

「姓陶……五柳先生……」元曜又一次張大了嘴,王維遇見陶淵明的鬼魂了?!剛才,站在菊花叢邊的男子是陶淵明?

就在元曜吃驚,王貴嘆氣的時候,王維午睡醒來,穿著一身寬鬆的長袍走了出來。他打了一個呵欠,伸了一個懶腰,吟道:「漁舟逐水愛山春,兩岸桃花夾古津。坐看紅樹不知遠,行盡青溪不見人。」

元曜笑道:「幾日不見,摩詰又得了兩句桃源詩。」

王維這才看見元曜,他有些意外,也有些高興,道:「軒之,你怎麼來了?朱墨,有客來了,你怎麼不叫醒我?」

元曜笑道:「小生也沒有急事,所以沒讓朱墨去吵醒摩詰。」

元曜來訪,讓王維十分高興,他拉了元曜去書房,道:「軒之來得正好,我有幾首新詩正想找人指點。」

元曜笑道:「指點不敢當,小生願拜讀一二。」

王維帶元曜來到了他的書房。這是一間簡單雅緻的房間,門朝院落,光線明亮。一方胡桃木桌案上放著筆、墨、紙、硯,墨正是桃核墨。書房的牆壁上掛著一幅淡雅的山水畫,兩幅書法字帖,靠牆的書架上堆著一些竹簡和書冊。軒窗下放著一個蓮花形狀的青銅香爐,香爐中溢出一縷縷清雅的水沉香。

王維和元曜席地而坐,王維翻出最近新寫的幾首詩給元曜品評。

元曜讀了,誇讚了幾句。

元曜問王維道:「摩詰,桃花源那首詩寫得怎麼樣了?」

王維搖頭,道:「還未寫完。」

元曜又問道:「聽說,摩詰最近在和一位鬼友交往?」

王維笑了,興奮地道:「沒錯。軒之猜猜他是誰。」

元曜道:「聽說,摩詰叫他五柳先生。他不會是寫桃花源的陶淵明吧?」

王維神秘一笑:「軒之猜對了,這位鬼兄就是陶淵明。他晚上會來,我將他介紹給軒之認識。」

「他真是五柳先生的鬼魂?」元曜吃驚。

王維道:「千真萬確。」

「摩詰,你是怎麼遇見他的?」

王維拿起桌案上的桃核墨,道:「陶先生棲身在這一方桃核墨中。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前天晚上,我坐在這裡磨桃核墨,準備寫桃花源的詩。我腦中想著桃花源,口裡念著五柳先生,他就出現了。陶先生高潔端方,學識淵博,是世間難尋的良師益友。我與他一見如故,彼此十分投緣。」

元曜道:「能夠得到一位知音,即使是非人,也是幸事。」

今天無法回城,元曜就留宿在王維的別院中。

弦月升起,燈火如豆,山野的晚上有些寒冷,王維和元曜生了一爐火,坐在書房中溫酒閑談。

元曜捧著一杯溫酒,心中有感,吟了一首詩:「夜聞更漏缺,風送蘆花雪。寒浸八尺琴,樽浮半輪月。」

「這一首詩很應景,應當寫下來。」王維笑道,他在硯台中滴入清水,磨開了桃核墨。

隨著一陣墨香彌散開來,元曜白天看見的皂衣男子——陶淵明在黑暗中漸漸浮現出身形。

元曜有些驚訝,目不轉睛地盯著陶淵明。

王維高興地道:「陶先生,您來了。」

陶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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