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元曜回到縹緲閣,離奴已經做好了晚飯。
吃過晚飯之後,白姬讓離奴在迴廊中點上三盞燈,又讓元曜去打一桶井水來。白姬拿出一壇五色土,笑道:「軒之,離奴,我們來捏泥人玩。」
元曜、離奴高興地答應了。
白姬、元曜、離奴興高采烈地用井水和五色土捏東西玩。
白姬用五色土捏了一個女人,她捏得很仔細,女人的五官、體型,衣飾栩栩如真。元曜一眼就認出那是武后。
白姬捏武后的模樣幹什麼?元曜十分疑惑,但是白姬神色凝重,他也不敢開口詢問。
元曜照著離奴的模樣捏了一隻貓,不過捏得不太好,兩隻貓耳朵一大一小,還不對稱。
離奴惦記白姬少給的五文錢,它捏了五枚開元通寶。雖然是泥的,它也很開心。
離奴望了一眼元曜捏的東西,問道:「書獃子,你捏的是什麼?」
元曜望著泥像上一大一小,還不對稱的貓耳朵,怕被離奴嘲笑,遮掩道:「兔子。」
離奴不相信:「胡說!你當爺沒有見過兔子嗎?!這明明是一隻長得很醜的貓!」
元曜不敢說是照著離奴的模樣捏的,他哈哈一笑,「這是小生照著玉面狸的樣子捏的。」
離奴道:「書獃子的手藝還不錯。不過,阿黍比這隻丑貓要稍微好看一點兒。」
白姬笑著提醒道:「離奴,軒之捏的是碧眼黑貓喲。」
元曜臉色一變。
離奴如夢初醒,生氣地罵道:「書獃子的手藝真差!爺哪有這麼丑?!」
元曜不敢反駁。
「嘻嘻。」白姬掩唇詭笑。
月上中天時,白姬完成了武后的泥像。泥像長約一尺,仿如真人的縮小版,惟妙惟肖。
白姬放下泥像,伸了一個懶腰,道:「啊啊,終於捏好了。」
元曜問道:「你捏天后的泥像幹什麼?」
白姬笑道:「讓天后『死』一次。」
元曜一驚,想要細問,但是白姬已經拿著泥像,打著呵欠走了。
「我先去睡了。離奴,你收拾一下,五色土必須放在罈子里,貼上封條,以免失了靈氣。」
「是。主人。」離奴道。
元曜問道:「白姬,光臧國師和獅火怎麼樣了?他們能夠回來嗎?」
白姬停住腳步,回頭道:「我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回來,只能希望他們吉人天相。事有輕重緩急,如今,還是先把牡丹衣的事情解決了。」
「啊,嗯。」元曜道。
白姬打了一個呵欠,飄走了。
元曜擔心光臧和獅火,臨睡前他在秘色雀紋瓶的碎片前合掌祈禱,「光臧國師,獅火,希望你們平安無事,早日回來。」
元曜脫下外衣,準備睡覺時,才赫然發現放在衣袖中的白絹包裹的五色土不見了。
咦,五色土哪裡去了?元曜挑燃燈盞,在縹緲閣中四處尋找了一番,沒有找到。
元曜悶悶不樂地躺下,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不過,隨著時間流逝,大約兩更天時,他還是睡了過去。
恍惚中,元曜行走在一片白霧裡,好像是要去找五色土。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周圍的白霧散盡,他發現自己置身在大明宮中,太液池畔。
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坐在湖邊的石頭上,仰頭望月。
元曜定睛望去,發現是上次要拖他去湖底的魏國夫人。
今夜,魏國夫人沒有穿牡丹衣,只穿了一襲薄薄的單衣。她的臉色十分蒼白,襯托得一點櫻唇灧紅似血。
元曜拔腿想逃,但是魏國夫人已經側過了頭,定定地望著他。
見魏國夫人盯著他,元曜只好作了一揖,「小生見過魏國夫人。」
魏國夫人望著元曜,紅唇微啟,「妾身知道公子一定會來。」
「欸?!」元曜吃驚。她為什麼知道他會來?難道,她在等他?她還想把他拖下水底嗎?
魏國夫人似乎看穿了元曜的心思,道:「公子不必驚慌,妾身不會再傷害你了。」說話間,她拿出一物,道:「公子是來找它的,對嗎?」
元曜借著月光一看,正是他弄丟的五色土。
元曜點頭,「原來是夫人拾到了。請夫人將此物還給小生。」
「它對公子來說很重要嗎?」魏國夫人問道。
元曜點頭,道:「是。」
手絹是之前去井底海市時,白姬綉了送給他的,雖然上面繡的圖案都跑了,但他還是很珍惜這條手絹。五色碎土讓他想起小泥龍,他試圖通過小泥龍想像白姬小時候的模樣。這兩件東西對他來說,都十分重要。
魏國夫人突然發怒了,她恨然道:「丟了重要的東西,你也知道來尋找,可是你卻奪走了妾身最重要的東西。」
元曜一頭霧水,道:「小生從未奪走夫人您重要的東西……」
魏國夫人咬牙切齒,道:「牡丹衣,你奪走了妾身的牡丹衣!」
「唔,這……」元曜一時語塞。雖然,牡丹衣是魏國夫人自己丟下,但元曜和白姬不經她的允許就撿走了,這確實也算是「奪」走。
元曜理虧,只好解釋道:「其實,事情是這樣的。您的母親韓國夫人拜託白姬,說她希望得到牡丹衣,白姬和小生就來到太液池……」
魏國夫人的臉色瞬間變了。
元曜知道韓國夫人在大明宮作祟,而魏國夫人也在大明宮,難道她們沒有相見嗎?
「難道,您沒有見過韓國夫人嗎?您的牡丹衣在她身邊。」
魏國夫人道:「妾身見過她,也見過牡丹衣。不過,她見不到妾身。」
元曜撓了撓頭,問出了一個困擾他已久的問題。
「小生有一個疑問,韓國夫人的女兒不是您嗎?她為什麼把一株牡丹花當做女兒?」
魏國夫人幽幽地盯著元曜,道:「你想知道答案嗎?」
元曜點頭。
「妾身帶你去看看吧。」魏國夫人站起身,向南飄去。
元曜疾步跟上。
一路行去,元曜在白霧中看見了許多亦真亦幻的鬼影。——被砍掉雙腿,渾身棍棒痕迹的宮女在地上蠕蠕爬動;披頭散髮,臉色慘白的年輕女子抱著嬰兒屍體踽踽獨行,嬰屍的臍帶還與母體連接著;七竅流血的宦官沉默地疾步飛走,彷彿還在急著替主子去辦事。
元曜汗毛倒豎地與一群宮中冤鬼擦肩而過。
魏國夫人沉默地走在前面,彷彿沒有看見周圍的鬼影,或者是已經習慣了。——她自己本來就是其中之一。
元曜覺得胸口發悶,十分難受。
魏國夫人的目的地是紫宸殿。
月光下,紫宸殿外,盛開著一片詭異的黑色牡丹花海,猶如灰燼般的黑色絕望而壓抑。
魏國夫人停在牡丹花海前,元曜也跟著停步。
一片牡丹花瓣隨風飛揚,飄落在元曜手上,迅速化作蝕骨的毒液,痛得他皺起了眉頭。
不遠處,韓國夫人站在牡丹花中,她披著華艷的牡丹衣,手中拿著一朵黑色牡丹。她用溫柔的聲音對手中的黑牡丹道:「敏兒,今晚就殺死她嗎?」
黑牡丹中傳來魏國夫人的聲音,「母親,殺死她吧。我好恨,好恨……好痛苦……」
「可是,走不進紫宸殿呀。」
「好恨,好恨,一定要殺了她!」黑牡丹道。
元曜大吃一驚,他轉頭望向身邊的魏國夫人。魏國夫人安靜地站著,並沒有說話。那麼,韓國夫人在和誰說話?
魏國夫人似乎明白元曜心中的疑惑,她垂下頭,道:「她在自言自語。她口中的『女兒』只是她一廂情願的幻影,『女兒』的話語其實是她心中的慾望。」
元曜張大了嘴,「為什麼會這樣?」
魏國夫人嘲弄地一笑,道:「因為,她一直就是這樣。」
魏國夫人走向韓國夫人,黑色的牡丹花與她的身體接觸,立刻化作蝕骨的毒液,腐蝕她的肌膚。魏國夫人痛苦地皺眉,但還是堅定地朝韓國夫人走去。
魏國夫人在韓國夫人的身邊徘徊,在她的耳邊呼喚,「母親,母親……」
韓國夫人沉溺在自己的仇恨情緒中,與黑牡丹喃喃低語,完全無視魏國夫人。
魏國夫人嘆了一口氣,無聲息地飄走了。
元曜急忙跟上。
魏國夫人回到太液湖邊,坐在石頭上掩面哭泣。
元曜遠遠地站著,他心中疑問重重,但也不敢唐突發問。他覺得韓國夫人和魏國夫人母女都十分詭異。
過了許久,見天色不早了,元曜開口道:「請夫人將手絹和五色土還給小生。」
魏國夫人抬起頭,道:「可以。」
元曜剛鬆了一口氣,但魏國夫人接著道:「不過,公子必須拿牡丹衣來交換。」
「啊?!可是……」元曜心中發苦,牡丹衣已經給韓國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