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返魂香 第八章 因果

第二天,元曜向韋彥編了一個理由,借帝乙幾日,「也許是白姬、離奴不在,縹緲閣中的動物十分躁動,帝乙是百獸之王,小生想借它幾天,帶回去鎮宅。不知丹陽能否答應?」

韋彥很是大度,道:「既然軒之開了口,我豈能不允?你現在就帶帝乙走嗎?」

「不!不!」小書生急忙搖著纏滿繃帶的手,「黃昏時分,小生再帶它走。」

傍晚,元曜帶著帝乙回到縹緲閣,將它安置在後院的鐵籠里。

白姬和離奴尚未回來,元曜只好耐心地等待。不知道為什麼,帝乙來到縹緲閣之後,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韋非煙再也沒有出現過。

元曜十分奇怪,也很擔心,只盼白姬早點回來。

七天後,白姬和離奴總算回來了,令小書生感到詭異的是,他們不是從外面回來,而是從縹緲閣中不存在的三樓下來。

當時,元曜正點著蠟燭,在二樓的倉庫中翻找古捲來消磨漫漫夏夜。通往三樓的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元曜猛然回頭,只見白姬和離奴正從樓梯上下來。

元曜一驚,古卷從手中滑落在地。

白姬的臉上,帶著雲淡風輕的笑意。

離奴兇巴巴地道:「書獃子,主人不在,你又偷懶了吧?」

小書生一激動,疾步迎上前去,「白姬,離奴老弟,你們終於回來了!」

小書生忘情之下,即將踏上樓梯,白姬不動聲色地拉著他走開,笑道:「軒之,看你的樣子,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先下去再說吧。」

「好。」元曜答應。

白姬、元曜、離奴離開了倉庫。黑暗中,只剩下通往不存在的三樓的階梯,發出幽幽的詭秘的光澤。

裡間中,元曜述說了韋非煙的遭遇。

白姬靜靜地聽著,不時喝一口離奴沏來的香茶。

「白姬,你去看看非煙小姐,不知道為什麼,一進縹緲閣之後,她就不再開口說話了。」

白姬淡淡一笑,道:「不必了。從帝乙進入縹緲閣時起,非煙小姐已經不在它身上了。」

元曜奇怪:「欸?」

白姬沒有解元曜的疑惑,反而說起了別的:「軒之,你知道武恆爻為什麼在眾多的新娘候選人中選擇了非煙小姐嗎?」

元曜想了想,突然靈光一動,記起第一次來縹緲閣時,偷聽到的武恆爻和白姬對話的隻言片語:「莫非,是生辰八字?」

白姬點頭,道:「沒錯。我曾經對你說過,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走進縹緲閣,有一些人,命數特異,即使有迫切的慾望,也永遠無法走進縹緲閣。非煙小姐就是這樣的命數,而她的哥哥韋彥公子,則擁有與她截然相反的命數,即使沒有迫切的慾望,也能夠走進縹緲閣。意娘借返魂香返生,並不是任何人的身體都可以,必須生辰八字特異的人才可以。也是機緣巧合,她找到了非煙小姐。」

元曜想起,曾經他與韋非煙在牡丹亭夜會時,意娘就跟在她身邊。現在回想起來,他終於明白當時意娘為什麼跟著非煙小姐。——從一開始,她就選中了她,準備以返魂香為媒介,徹底佔據她的身體。

元曜突然對武恆爻和意娘的做法有些生氣,他們自己算是鶼鰈雙飛了,但非煙小姐的一縷芳魂卻孤苦伶仃地飄蕩在世間,既不是人,也到不了黃泉。這,未免太自私了。

如果之前,元曜對武恆爻和意娘凄美的愛情尚有一絲同情和感動的話,此刻也只對他們的自私感到不滿。為了自己的幸福,就可以剝奪另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的幸福嗎?非煙小姐何其無辜!

元曜問白姬道:「非煙小姐的魂魄進不了縹緲閣,那會在哪裡?」

白姬道:「巷口有一棵老槐樹,她或許在那裡吧。槐樹,是鬼棲之木。」

元曜試探著問道:「白姬,你有沒有辦法讓非煙小姐回到自己的身體?」

白姬抬頭,望向元曜:「有,但我不會那麼做。」

「為什麼?」

「我在等因果。返魂香是『因』,我在等『果』,『因果』就是我想要的東西。」

元曜有些生氣,道:「能做到,卻又袖手旁觀,難道你沒有惻隱之心嗎?非煙小姐實在太可憐了。」

白姬笑了,「惻隱之心?軒之,我連心都沒有,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沒有心?!元曜吃驚。

燈火之下,白姬似笑非笑的臉顯得有些陰森,彷彿是一具沒有生命的,永遠保持一個表情的人偶。

元曜不寒而慄。

「不過,集齊與恆河沙數相等的『因果』之後,我就有心了,也可以成佛了。這是西方極樂天中的那個人許給我的諾言。」白姬緩緩道,聲音縹緲。

恆河沙數的『因果』是多少?十億?百億?千億?那麼多的因果,得用多漫長的歲月,多久遠的時間才能夠集齊?不,那根本不可能集齊。許她這個諾言的人,根本就是在捉弄她吧?

元曜望著白姬,「至今為止,你集齊了多少因果?」

白姬淡淡道:「三千。」

果然,不到恆河沙數的千億分之一。

元曜道:「你幫助非煙小姐達成她的願望,不是又多了一因果?」

白姬淡淡地道:「她無法踏進縹緲閣,對我來說,她沒有『因』,更無『果』。」

元曜聞言,提了一盞燈籠,飛快地走到巷口。遠遠地,他果然看見老槐樹下立著一個纖瘦裊娜的倩影,很薄很淡,如同一抹幻覺。

「非煙小姐?」

韋非煙回頭,面色凄然:「元公子,你不是要帶我去縹緲閣嗎?怎麼把我丟在半路不管了?」

「小生現在就帶你去縹緲閣。」元曜拉住韋非煙,匆匆走向縹緲閣。

雖然,白姬說韋非煙進不了縹緲閣,但他不相信,縹緲閣明明就在那裡,怎麼會進不去?只要韋非煙走進了縹緲閣,有了「因」,白姬就一定會實現她的願望,讓她回到自己的身體。

元曜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拉著韋非煙,他們來到了縹緲閣前。

夜色中,古舊的閣樓顯得有些詭秘,左右門柱上的楹聯發出月光一樣的幻色:「紅塵有相,紙醉金迷百色燼。浮世無常,愛怨嗔痴萬劫空。」

縹緲閣的一扇大門半開著,保持著元曜走出時的樣子。

「非煙小姐,隨小生進去吧。」

「好,可是,進去哪裡?」韋非煙猶疑地道。

「欸?」元曜驚愕回頭,道:「這裡是縹緲閣前,當然是進縹緲閣了。你……你看不見門嗎?」

「哪兒有門?這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面牆壁啊!」

元曜頹然。

果然,有些人,永遠也走不進縹緲閣。

七月流火,天氣轉涼。八月白露,九月霜降。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已經到了鴻雁南飛的十月。沒有鴻鵠之志的小書生繼續待在縹緲閣里混日子,看白姬以「因」換「果」。

白姬不肯破壞返魂香的因果,所以韋非煙一直幽靈狀徘徊,在東、西市看碧眼高鼻的胡人美男,在長安城各處尋覓絕色男子。飄累了,她就棲身在縹緲閣巷外的槐樹上,倒也自得其樂,甚是逍遙。

白姬給了元曜一根頭髮,讓他轉交給韋非煙,讓她系在手腕上。元曜不明白原因,白姬也不解釋。後來,元曜才從離奴口中得知原因,「那樣,她身上就有主人的味道了,也就不會被以鬼魂煉丹藥的邪門道士,或是別的法力高深的非人給害了。」

「主人可是長安城中活得最久,道行最深的非人爺是第二。」離奴拍完主人的馬屁後,又沒節操地自吹自擂。

元曜暗暗翻了一個白眼,轉身彈灰。

從春天到秋天,白姬又得到了不少因果。元曜作為旁觀者,也知道了白姬和離奴非人,甚至知道了離奴其實就是曾經被他丟出縹緲閣的黑貓。

也許是因為從小就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奇異生靈,也許是因為大腦天生少了一根筋,元曜不害怕白姬和離奴,也漸漸不再害怕詭秘的縹緲閣以及子夜上門的各種客人。他甚至覺得與白姬和離奴待在縹緲閣,比起待在人情炎涼,爾虞我詐的浮世,更讓他覺得純凈、溫暖與真切。

「喂!書獃子,快去市集買魚去,不要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懶!」離奴的吆喝,打斷了元曜美好的錯覺。

元曜回頭,撇嘴道:「為什麼又要小生去市集,離奴老弟你不是也閑著嗎?」

離奴倚著櫃檯,悠閑地吃著碟子里的魚乾,「誰說爺閑著?爺忙著呢,還有三碟魚乾要吃。少啰嗦,爺讓你去,你就去,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偷懶!」

「不知道,究竟是誰一天到晚只知道偷懶!」當然,這句話只是腹誹,小書生絕對不敢說出來。

元曜怏怏地去集市,經過小巷外的槐樹下時,他看見韋非煙雙手托腮,坐在樹根上發獃。元曜停下了腳步,打招呼:「非煙小姐,你在做什麼?」

韋非煙道:「數螞蟻。」

小書生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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