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見多識廣:名人與政治 後記 永垂不朽——新的塞萬提斯

2006—2007

不過,加西亞·馬爾克斯的人生波折尚未停歇,雖然我們最後一次在墨西哥城見面後的幾個星期,我們可能會這麼想。2006年1月,他接受巴塞羅那《先鋒報》(La Vanguardia)的採訪,很是出人意外——至少對於那些如今已習慣他不跟媒體說話的人是個意外。不過,這並不是一時興起的決定;看起來似乎是經過家族會議所決定的,考慮到目前的狀況後,決定正式做出「最後聲明」,接著引退,從此沉默。

梅塞德斯也在採訪的現場,就在他們墨西哥城的家裡,如同三年前他的秘書莫妮卡隨侍在旁一般,記者似乎暗示結束訪談的是梅塞德斯。加西亞·馬爾克斯本人說得不多,採訪中描述多於對話;被問到一個關於過去的問題時,他說:「關於這種事,你要去問我的官方傳記作者傑拉德·馬丁,不過,我認為他在等我發生什麼事之後才打算把傳記寫完。」 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書寫是事實,但這種「強烈的耐性」——引述安東尼奧·斯卡爾梅達小說中關於巴勃羅·聶魯達的郵差——如今得到回報,在十五年之後,我是這位偉大作家的「官方」傳記作者,不只是我所得到的解釋——「默認」的傳記作者。要是我早知道就好了!

重點似乎在於確定他還能夠公開出現多久,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目前已經無法仰賴他對直接或意外的問題,給予清楚或明確的答案,他也沒辦法記住自己五分鐘前說過的話。在我看起來很清楚的是,他已經無法再寫書了。是否還有書可以出版,則要看他是否哪裡還藏著作品,他身邊的人如何決定,不一定是由他決定。對於各種不同形式記憶力喪失的過程,我並不是專家,不過我的印象是,他的情況穩定地持續中。看見一個以記憶為整個存在中心焦點的人被如此的不幸所圍繞,真的很難過。「專業的記憶者」,他總是這麼稱呼自己。然而,他的母親去世時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不認得子女。他同父異母的哥哥阿維拉多罹患帕金森症已經三十年;弟弟南奇顯然也開始有此跡象;埃利希奧死於腦癌、古斯塔沃從委內瑞拉回來時也有記憶力喪失的跡象。如今,加上賈布的情況,「腦袋瓜的毛病,」海梅對我說,「似乎整個家族都有。」

如今,加西亞·馬爾克斯快滿七十九歲。(自從隆重地慶祝過七十歲生日之後,他已經不再假裝他是1928年出生,有人可能會說他終於不再幼稚。)儘管他的情況不明確,他身邊親近的人都不願意揭露,媒體的保持沉默也令人意外,仍然要面對他的八十歲生日。1992年之後,西班牙皇家學院開始安排每三年一次的集會,慶祝西班牙語世界中的西班牙語言和文學,作為西班牙長期文化傳播的計畫。在屢經延遲的首次會議之後,1997年4月於墨西哥的薩卡特卡斯舉辦。加西亞·馬爾克斯曾要求傳統西班牙文法和拼寫「退休」的建議 ,雖然造成爭議,甚至冒犯,但過去非常具有權威的學院,當時已經非常具有外交手腕和策略,不會讓加西亞·馬爾克斯這樣有地位的作者脫隊。同年11月,他受邀到馬德里時訪問了學院,與官方人士會面。然而,他仍於2001年宣布為了抗議西班牙有史以來首次要求拉丁美洲人必須申請簽證,他不會出席西班牙薩拉戈薩舉辦的第二次大會。他表示西班牙似乎是宣告自己首先是個歐洲國家,然後才是個西班牙語國家。這爭議持續到2004年,他沒有受邀參加阿根廷羅薩里奧的第三次大會(反正他也很迷信地避免再回阿根廷)。接著,葡萄牙的諾貝爾獎得主若澤·薩拉馬戈宣布,如果加西亞·馬爾克斯沒有受邀,他也不會出席;因此,學院趕緊宣布是因為行政疏失,這位哥倫比亞的諾貝爾獎得主當然在受邀之列;但加西亞·馬爾克斯還是沒有出席。可是,2007年大會地點安排在哥倫比亞的卡塔赫納,加西亞·馬爾克斯如今在哥倫比亞的主要居住地,也在兩本著名小說里吹捧過此處。

而且,為了慶祝西班牙歷史及多方文學中最重要的書出版四百周年紀念,學院於2004年推出塞萬提斯《堂吉訶德》的大眾市場版。如果可以緊接著於2007年在卡塔赫納慶祝《百年孤獨》的四十周年紀念,配合類似的版本出版,還有慶祝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八十歲生日,這不是很棒嗎?先推出西班牙的天才,緊接著是拉丁美洲的天才。畢竟,許多書評都把這部哥倫比亞小說和它卓越的前輩相提並論,爭論這本書在拉丁美洲已經擁有、在可見的未來也會繼續擁有塞萬提斯的作品之於首先西班牙人,然後西班牙裔美洲人的地位。當然,有些人不同意。不過,一位並不總是熱愛加西亞·馬爾克斯作品的書評家,很快地會做出非常21世紀的類比宣告,認為《百年孤獨》已經打入拉丁美洲文化的「基因」里,自從1967年首次出版後就已經不可分離。如塞萬提斯一般,加西亞·馬爾克斯探索了筆下角色的夢想和幻想,在歷史的某一段時間,曾經為處於偉大帝國時期的西班牙所擁有,然後以不同的形式,為獨立後的拉丁美洲所擁有。 而且,如同塞萬提斯一般,他創造了一種情緒、一種氣質,確實也是一種幽默感,不知為何馬上可以被辨認出來,一旦存在,似乎一直都在,而且成為所提及的世界裡融合的一部分。

1948年4月,加西亞·馬爾克斯一生中第一次逃離波哥大前往卡塔赫納;在那美麗但頹廢而荒蕪的殖民城市裡,他認識了報社編輯克雷門特·馬奴耶·薩巴拉,他受邀在剛成立的《世界報》擔任記者。1948年5月20日,這位新進人員在他新的文學之家受到褒揚。三百五十八年前的5月21日,某位米格爾·塞萬提斯寫信給西班牙國王,要求前往海外工作,「可能是卡塔赫納」;三百五十八年後的同一天,這位新進人員的第一個專欄出現 。塞萬提斯從來沒有到過美洲卡塔赫納,也沒有到東印度群島的任何一個地方: 他沒有見到新世界,不過在他筆下創造了一個甚至更大的新世界——西方文學的現代性——隨著他的作品流傳到新大陸,縱然西班牙禁止在新發現的疆土上閱讀、撰寫小說。2007年4月,配合皇家學院在卡塔赫納的大會及西班牙國王與王后的來訪,這舊殖民港的港邊樹立了一座塞萬提斯的新銅像。

塞萬提斯一生大多不為人所欣賞、深受挫折。隨著八十歲生日的來到,加西亞·馬爾克斯是世界上最知名的作家之一,就算他是足球明星或流行天王,也不可能在南美大陸上成就更多的名聲、受到更多的肯定。拉丁美洲的國際性組織打算趁他在世時就給予他塞萬提斯死後且經過幾世紀才獲得的肯定。1982年加西亞·馬爾克斯獲得諾貝爾獎時,從10月消息宣布到12月瑞典國王頒獎為止,拉丁美洲的慶祝、媒體報道持續了七個星期。1997年他七十大壽時,3月有一個星期的慶祝活動,伴隨著媒體大篇幅的報道,接著,9月在華盛頓慶祝他第一篇短篇小說發表五十周年紀念,美洲國家組織的秘書長安排了慶祝晚宴,並前往白宮拜訪他的朋友比爾·柯林頓。如今,他即將慶祝八十大壽、身為作者的第一篇作品六十周年紀念、《百年孤獨》 四十周年紀念、獲得諾貝爾獎二十五周年紀念。他的朋友和仰慕者開始計畫在2007年的3月和4月,進行為期八個星期的慶祝活動,媲美1982年那令人難忘的七個星期。

為了把加西亞·馬爾克斯變成活生生的紀念碑,已經進行了許多步驟。巴蘭基亞團體的老巢「洞穴」酒吧,由當地記者埃里柏托·費歐里羅別出心裁的重新推出——兼具博物館及酒吧餐廳。曾經有人提議比照普魯斯特的伊利耶—貢佈雷,把阿拉卡塔卡重新命名為阿拉卡塔卡—馬孔多,雖然大多數的居民似乎贊成,可惜參與公投的人數不夠,提案失敗。如今,地方及全國性主管機關同意把馬爾克斯上校在阿拉卡塔卡的舊房子,也就是加夫列爾出生之處,改成主要的觀光景點——已經是半塌到令人回味的博物館——決定老房子剩下的部分應該拆掉,依照謹慎的研究重建。

時間來到2007年的3月。一年一度的卡塔赫納電影節獻給加西亞·馬爾克斯。堪稱恰當的是古巴是「重點國家」。(波哥大於4月開始為期一年「世界書籍之都」的同時,加西亞·馬爾克斯是波哥大書展的主要作家。圓圈內的圓圈,一切如夢境一般的彼此相合。)以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小說拍攝而成的電影幾乎都播放了,許多執掌的導演也出席,包括費南多·比利、米格爾·立丁、海梅·艾墨西優、豪爾斯·阿里·特麗安娜、利桑德羅公爵等。雖然他的生日就在書展期間,加西亞·馬爾克斯本人並沒有出席。被問到原因時,他反駁:「沒人邀請我。」這並不是他最成功的笑話之一,但怎麼能不原諒他?3月6日,一場慶生會伴隨著瓦伽娜多音樂在卡塔赫納頂尖的飯店舉辦——恰如其分地,一家名為「熱情」的飯店,主客沒有出現,他和家人在其他地點較低調地慶祝。在這之後,緊張情緒開始升高,許多皇家學院活動的宣傳海報——「語言大會」(西班牙文的「語言」和「舌頭」是同一個詞)中有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照片,宣傳他是榮譽貴賓,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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