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見多識廣:名人與政治 第二十三章 回到馬孔多?歷史變故的消息

1990—1996

1989年是哥倫比亞近代史上最動蕩的一年。3月,未來的總統埃爾內斯托·桑佩爾在波哥大黃金城機場的暗殺中受到多處槍傷,差點兒喪命。5月,准軍事組織成員企圖炸死秘密警察首長米格爾·馬薩·馬爾克斯,他也奇蹟般生還。8月,一位重要的總統候選人,自由黨的路易斯·卡洛斯·賈朗在光天化日之下遭到暗殺。9月,《觀察家報》辦公室受到另一次攻擊而損失慘重,卡塔赫納的希爾頓飯店遭到炸彈攻擊。賈朗的替代人選塞薩爾·賈維里亞是黨內的專家治國論者,一被提名就接到販毒組織的威脅。 在11月一次企圖殺害他的襲擊中,一架屬於國營航空公司亞維安卡的民航機爆炸,造成一百零七人死亡,不過賈維里亞不在機上。12月,另一顆大型炸彈在波哥大秘密警察大樓前引爆,炸死數十名路人。這樣的事件層出不窮,而且都是前所未聞。當然,此時的死亡人數並未超過20世紀50年代「暴力事件」高峰時的死亡人數,但當時死亡的大多數是鄉間的無名者;的確,先前對於哥倫比亞政治體系的牢騷,就是除了兩個傳統政黨的候選人之外,幾乎誰都有可能遭到殺害,除非(如同凱坦和賈朗的例子)那些候選人撼動了雙方的共識之船,在這條船上,每個政黨安逸地在事先安排的勝利下,在平穩的政治水域中輪流掌舵。

當然,如今不同之處在於毒品。由於國內資源有顯著的比例已經不再由傳統政黨分配,他們已經無法完全掌控、維持現狀的「安定」。如今,其他的利益處在危急關頭,因此現在有新的目標。11月3日,《卓越》報道,加西亞·馬爾克斯表示目前看來所謂「對抗毒品戰爭」(越來越普遍的美國用詞)的計畫「註定失敗」 。他開始催促政府、游擊隊和販毒組織之間再度展開對話。他表示,如果不這麼做,哥倫比亞會因為代表美國打這場戰爭,而代替南美大陸其他國家淪為美國自身帝國主義的受害者。

僅僅六周之後,希望看到的人都可以如願地見到,加西亞·馬爾克斯再次顯示他很了解自己身處的美洲半球。12月下旬,對於柏林圍牆倒塌,美國的態度更加躁進,而不是安心,在喬治·布希總統的帶領下入侵巴拿馬,殺死數百名平民,史上第一次綁架現任拉丁美洲國家的總統安東尼奧·諾列加,而且他還是由美國政府推上台的。他當然是個獨裁者、幫派分子、國際毒販、真正的混蛋(這些都是入侵的託詞);然而直到幾個月前,他都還是美國眼中的混蛋。因此就在蘇聯承認他們自己偉大的入侵阿富汗行動是個錯誤的同一年,美國又回歸入侵他國的政策。加西亞·馬爾克斯在古巴的《格拉瑪報》(Granma)(12月21日)譴責美國干預巴拿馬的行動;他雖然嫌惡諾列加,但《格拉瑪報》並不是為美國政府所主要注意的出版物。當然,不幸災難的前兆再度出現,正如他先前的多次預言。

1990年的哥倫比亞如1989年般的繼續。一群「顯要」及重要公眾人物顯然在巴爾可總統的支持下發表一封公開信,提議如果販毒組織結束這些暴力行動,則施以「較不嚴厲」的處罰。梅德茵組織的主要分子願意以停止殺戮、交出可卡因提煉裝備作為交換政府的保證。不過,並不是所有的販毒組織都附和這項提議,因此很快破局。第二位總統候選人是愛國聯盟黨(哥倫比亞革命武裝軍隊的前身)的貝爾納多·哈拉米佑,他於3月下旬遭梅德茵組織暗殺。(哥倫比亞革命武裝軍隊是最古老的游擊隊組織,他們的創辦人源自「暴力事件」後期的自由黨左派,成立哥倫比亞革命武裝軍隊,作為20世紀60年代共產黨的武裝派系;這個游擊隊組織與農民有最深的淵源,據說哥倫比亞在21世紀初,擁有全世界最多被迫離家的農民。哥倫比亞革命武裝軍隊在20世紀80年代試圖走選舉路線時,失去了高達兩千五百名候選人和官員,他們皆遭到經常和政府軍合作的准軍事組織敢死隊殺害。毫不意外地,這演變為全面的游擊戰爭。)內政部部長卡洛斯·雷莫斯·西蒙斯被對手指控煽動對哈拉米佑的謀殺而辭職。4月下旬,第三位總統候選人是卡洛斯·皮薩羅,來自游擊隊運動M-19的他,在國內航班上被殺手暗殺,皮薩羅的兄弟指稱出資的是警方或武裝支持的敢死隊。同時,主要販毒組織頭子帕布羅·埃斯科瓦的手下,每殺掉一名警察就可以拿到四千美元的賞金。全國各地都有炸彈爆炸,炸死數百人。總統大選時,賈朗的前任幕僚長塞薩爾·賈維里亞以百分之四十七點四的選票贏得選舉,但全國一千四百萬選民只有百分之四十五齣來投票。販毒組織進一步提出停止暴力的建議,受到新政府的拒絕。賈維里亞的政策包括繼續堅定地打擊販毒組織、改革憲法。

在這個時刻,加西亞·馬爾克斯決定再次儘力把自己安置在哥倫比亞。不禁令人驚嘆的是,要不是因為古巴在政治上如此令他為難,不知他是否仍會在這舉國抑鬱之時考慮這樣做。他再次適應環境,開始鞏固自己新的政治策略,目標已經不是推進古巴革命,而是協助拯救菲德爾——如果必要的話,從菲德爾他自己的手裡 。如今在許多場合里,加西亞·馬爾克斯承認雖然自己從前以前瞻的直覺推動理念,「我們都處於一個嶄新、無法預測的時代正在開始的階段,」但更詳細、也許沒那麼有說服力地,這個新時代「似乎註定解放我們的思維」。 他所沒有承認的是,這個新時代代表他所相信的一切被擊潰。他決定不要完全說清楚,而是善加利用,表現得好像發生的一切都正是他所希望的:問題在於那些保守分子,特別是美國政府,他們沒有領悟到世界上所發生事件的意義之深遠、如今更多的機會等待著人類。他爭論說,這一點需要每個人重新思考他們的政治信仰 。這真的是他思維中一個關鍵的時刻。

情況一定會好轉吧?事實上不但沒有,而且立刻變得更糟。2月下旬,就在巴拿馬事件的幾星期後,外界原本預測桑地諾政府會在美國的反對下,贏得尼加拉瓜政權並持續掌權,然而,在這片仍然由北方巨人所主導的土地上,他們卻在選舉中被厭倦戰爭、對未來悲觀的人民以選票驅逐下台。加西亞·馬爾克斯很茫然,但放話說桑地諾還是會贏得下一次的選舉 。菲德爾·卡斯特羅對尼加拉瓜的情勢逆轉不感到意外,但他一定非常失望,憂慮自己國家的未來。事實是,20世紀80年代結束時,拉丁美洲整體比60年代還要貧窮,大多數國家嚴重負債,經濟衰退和司法不公到處可見。原本人們認為《百年孤獨》是告別因60年代革命而開發不足的年代的紀念,事實卻完全相反:80年代的拉丁美洲,似乎在回到馬孔多的途中。

記者在哥倫比亞追著加西亞·馬爾克斯到處跑。一如往常,他已經著手另一部關於情慾激情的歷史故事,名為「愛情與其他魔鬼」;同時,他宣布自己回到哥倫比亞的方式,是表示將於10月推出豪爾赫·伊薩克斯《瑪麗亞》(1867)的電視改編版,這是《百年孤獨》出版前哥倫比亞最知名、最受喜愛的小說。他表示這是極大的挑戰及責任,但他也非常期待。比起拉丁美洲這一代家庭主婦的曾祖母在19世紀70年代所讀的原始小說版,他希望能讓這一代因為電視版(也就是他自己的版本)而流下更多眼淚。他說道,「《瑪麗亞》的確是拉丁美洲歷史上最為人知的愛的故事」,「愛是人類歷史最重要的主題。有些人說是死亡,我不這麼認為,因為萬物都和愛有關」。 他藉此傳達自己在主題、重心方面的進化,再簡潔不過。

雖然他宣稱自己「回來了」——聽過許多次的哥倫比亞人不可避免地心存疑惑——加西亞·馬爾克斯和梅塞德斯很快地又前往智利和巴西,接著暫時回到墨西哥這個安全的避風港。他們前往智利是為了參加1973年以來第一位民主總統帕特里西奧·艾爾文3月11日的就職典禮。如今,加西亞·馬爾克斯終於能夠因見到皮諾切特下台而得到些許的滿足感;皮諾切特和桑地諾政權一樣,是選舉失敗下台的(雖然尚未從智利的政治舞台中消失)。加西亞·馬爾克斯於1977年巴拿馬運河協議簽署時在華盛頓見過他,當時正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文學罷工時期(正因為皮諾切特掌權);如今他們再次共同參加一個典禮,這位智利將軍一定覺得自己是比較不安的那一個。(頗為恰當地,倫敦《金融時報》評論皮諾切特如今「漂泊在自己的迷宮裡」。) 加西亞·馬爾克斯最值得注意的經歷是參與巴勃羅·聶魯達在黑島的家重新開放的象徵行動,此朝聖之處被獨裁政權關閉十七年。陪伴他的有何塞·多諾索、豪爾赫·艾德華、詩人尼坎諾·帕拉、新政府的秘書長恩里克·科雷阿。

8月時,5月當選的賈維里亞於哥倫比亞就職,他年僅四十三歲,率先提出的政策包括召開國民制憲大會以改革政府系統——目前的憲法回溯到哥倫比亞唯一的「岸邊人」總統,即1886年的拉斐爾·努涅斯——當然,一直認為舊憲法只是「空論」的加西亞·馬爾克斯,正希望賈維里亞這麼做。(9月4日,《國家報》反問加西亞·馬爾克斯是否為「賈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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