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旅居海外:歐洲及拉丁美洲 第十六章 終於到來的名氣

1966—1967

相比於此書最後的成功,加西亞·馬爾克斯自己比較焦慮的是兩個包裹是否平安抵達布宜諾斯艾利斯。阿爾瓦羅·穆蒂斯擔任20世紀福斯公司的拉丁美洲代表已有一年,馬上要前往阿根廷,加西亞·馬爾克斯要他帶另一份文稿去布宜諾斯艾利斯,交給「南美洲」出版社辦公室的帕可·波魯瓦。穆蒂斯於抵達時打電話給波魯瓦,說自己手上有手稿,波魯瓦說:「別管你手上的,我已經讀過了,實在是太精彩了!」 馬斯·埃羅伊·馬丁內斯(華盛頓,1997;Warwick,2006;卡塔赫納,2007)、帕可·波魯瓦(巴塞羅那,1992及通過信件)、埃利希奧·加西亞·馬爾克斯,José(「Pepe」)Stevenson,與其他許多人。">如果波魯瓦認為這本書「實在是太精彩了」,那麼就意味著很有可能造成轟動。

人在墨西哥城的加西亞·馬爾克斯將所有日常筆記和家譜寫在四十本學校的作業簿里;一聽到手稿安全抵達阿根廷,他和梅塞德斯就著手把這些筆記撕掉、燒毀。他曾經說,這些筆記主要記載的是結構與過程。他的一些朋友比較有學術和史料方面的考量,非常驚駭地表示他不應該燒毀,而應該為子孫後代保存下來(或甚至,依照事情後來的發展,也可以從中獲取一筆不小的利益)。 然而,加西亞·馬爾克斯總是解釋自己的難為情,為這個決定辯解,表示他並不希望別人仔細審視他的文學草稿,如同他不希望家裡的紙片或家庭親密細節的八卦被流傳一般。「就像被撞見只穿著內褲一樣。」 當然,部分原因也是藝術家或魔術家希望保護自己的專業秘密。不幸的是,他對傳記作家也抱持同樣的態度,在揭露自己生活中最無傷大雅的細節時,關於他的生活,他總希望可以控制流傳於世的版本——或者述說許多版本,因而沒有一個版本可以完全涵蓋他自童年以來所有的失落感、背叛、遺棄,以及自卑感。

他已經受到廣泛的討論,當時帶領拉丁美洲所謂「文學爆炸時期」、吸引國際目光焦點的是一小群先鋒隊,他被認為是他們中的第四名成員。這四位作家——科塔薩爾、富恩特斯、巴爾加斯·略薩,以及從此時開始涵蓋其中的加西亞·馬爾克斯,他們在未來受到無可比擬的宣傳。然而,當時這個運動尚未完全成形,沒有證據顯示單一作家可能被稱為這個非比尋常的新作品的典範。但他的同行已經知道,如隱喻一般,他們對其已經俯首稱臣,此人非加西亞·馬爾克斯莫屬。《百年孤獨》出版之後,拉丁美洲就已經不可同日而語,首先了解到這一點的,是阿根廷人。

就高雅文化而言,阿根廷在拉丁美洲居於領導地位。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小說即將在光鮮的都會布宜諾斯艾利斯出版,這裡就像新世界的巴黎融合倫敦。此處的文學和文化非常嚴肅,有時甚至做作,但辯論的質量總是很高,對於拉丁美洲其他地區的影響毋庸置疑;特別是在西班牙內戰之後,母國對於南方大陸已不再有重要的知識或文學上的影響。1947年,加西亞·馬爾克斯在波哥大讀卡夫卡,1950年到1953年間在巴蘭基亞閱讀的許多作品,必定是阿根廷的版本。羅薩妲出版社十五年前曾經拒絕他的小說,如今,他早期的夢想即將實現,那早期的錯誤也將彌補;他的書將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出版。

在阿根廷的首都,對於自己手上有一個拉丁美洲的天才這回事,南美洲出版社毫不掩飾——甚至可能成為重要的轟動。碰巧的是,加西亞·馬爾克斯這個名字在先前的幾個月已經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受到一些宣傳。大約在1966年年中,豪爾斯·阿瓦雷茲論刊出版了拉丁美洲短篇故事選集《十誡》,包括《咱們鎮上沒有小偷》。這本書企圖從早期成長中的熱潮獲利,在1966年下半年居於暢銷書的地位。 出版商邀請每個作家提供文學自我畫像,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文學自我畫像所象徵的是,他一旦深信自己將在文學上成功時,就有全新的自我宣傳方式。

我的名字是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很抱歉,我也不喜歡這個名字,因為這只是由一連串很平凡的名字所組成,我自己也無法有所認同。我在四十年前出生於哥倫比亞的阿拉卡塔卡,我仍然不覺得遺憾。我的星座是雙魚座,我的妻子是梅塞德斯,這兩者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件事。因為,感謝他們,至少迄今為止,我才有辦法以寫作生存。

我因羞怯而成為作家。我真正的職業是魔術師,但我變魔術的時候會很緊張,只好逃入文學的孤獨之中。無論如何,兩者都引致我自小唯一有興趣的事情——我的朋友應該愛我更多。

在我的例子而言,身為作家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因為我的作文很差。我必須讓自己遵守非常嚴苛的紀律,才有辦法在八個小時的工作之後完成半頁。我以身體對抗每一個字,幾乎每一次都是文字贏,但我非常的固執,因此有辦法在二十年間出版了四本書。我在寫的第五本比其他的速度要慢,因為,在債主和頭痛的干擾之間,我的空閑時間很少。

我從來不談論文學,因為我不知道那是什麼,而且,我十分相信如果沒有文學,世界還是會一樣運轉。另一方面來說,我深信世界如果沒有警察則會完全不同。因此,我認為如果自己不是作家,而是恐怖分子的話,對人類的貢獻恐怕還比較大。

此處顯然是一個知道自己會成名的作家。再一次地,他訴說的大部分與事實相反。這樣的方式經過算計,讓他不但更引人注意,而且更受人喜愛。他所傳遞的影像是一個平常人,有著(暗中、害臊的)不尋常的才能。表面的羞怯和自嘲、內在自信和吸引目光焦點的對比非常明顯,也極度惹惱未來的競爭對手。閱讀這篇告白的讀者也能看出這個平常人在政治上是革新主義者,雖然對於政治和其他事物都很有幽默感。他屬於那個年代,那個時候讀了這些之後,誰會不注意他的書?

當時,阿根廷最具影響力的周刊是《封面故事》。主編是波魯瓦的朋友、作家托馬斯·埃羅伊·馬丁內斯,他後來和加西亞·馬爾克斯成為好朋友。《封面故事》對輿論有非常大的影響力,每周賣六萬份,老闆總是在找下一個文化刺激。1965年12月,在帕可·波魯瓦的鼓吹之下,他們決定派明星記者、編輯群的一員埃爾內斯托·休奧到墨西哥採訪加西亞·馬爾克斯。當時的機票錢對於任何雜誌社都算是一筆為數不小的投資,但《封面故事》信任波魯瓦,知道他們投資的對象是什麼。這位阿根廷記者在墨西哥加西亞·馬爾克斯家住了一整個星期,六個月後,雜誌終於出版他的採訪文章時,封面上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照片不是在他日常出沒的單調的街上拍的,而是在舊聖安琪風景如畫的石板路上。照片由休奧本人拍攝,加西亞·馬爾克斯穿著60年代典型的搞笑服裝,熟悉的紅黑格紋夾克。阿根廷作家不這麼穿,這更像傑克·凱魯亞克的風格,但這很快地成為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特色。有別於路易斯·哈爾斯在休奧的採訪幾周前出版的、具有影響力的書里所形容的抑鬱作家,休奧照片里的加西亞·馬爾克斯是一位快樂、有著真實喜悅的小說家,基本上在世界的一個角落裡怡然自得。

4月,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剛出版了自己才華洋溢的第二本小說《青樓》,騎著自己的小馬加入戰局,宣布加西亞·馬爾克斯即將出版的書不是如卡洛斯·富恩特斯所斷言的,是拉丁美洲的《聖經》,而是拉丁美洲偉大的「騎士小說」。巴爾加斯·略薩一定被這突如其來的哥倫比亞對手所震驚,如同富恩特斯一般,他顯然選擇騎士的角度。他所寫的突破性文章《美洲的英雄阿馬迪斯》4月出現在《封面故事》,宣布《百年孤獨》是家族傳奇,同時也是冒險故事:「尖銳、專註的散文,毋庸置疑高度技巧的魔法、惡魔似的想像力,這些武器使得此描述成為可能,是這本傑出小說的秘密。」 阿根廷人決定給加西亞·馬爾克斯優厚的待遇。他受邀於6月訪問布宜諾斯艾利斯,一面宣傳小說,同時代表《封面故事》擔任「南美洲」出版社小說獎的評審,其間,「南美洲」出版社和《封面故事》都加倍努力地宣傳小說。《百年孤獨》終於在1967年5月30日付印,長三百五十二頁,售價六百五十比索,約兩美元。初版時原本打算印標準的三千本,就拉丁美洲標準而言算很多,但在阿根廷則很平常。然而,由於富恩特斯、巴爾加斯·略薩、科塔薩爾無法抵擋的熱情,加上波魯瓦自己的直覺,他們決定冒險。因此決定初版改印五千本,不過,書商又要求出版前的提案,因而在付印兩星期前改成八千本。他們預期如果順利的話,這八千本會在六個月之內賣完。一星期後,這本書賣了一千八百本,位居暢銷書第三名,對於一個默默無名的拉丁美洲作家而言,這是史無前例的成就。第二周結束時,單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銷售量已經增加為三倍,首先銷售一空。如今看來,初版的八千本完全不夠。

諷刺的是,在全體員工的努力之下,《封面故事》本身卻顯得動作緩慢,他們本來打算在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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