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天色向晚,親兵來報,有數艘小船押了俘虜,正向通吃島而來。韋小寶大喜,跳起身來,奔到海邊,果見五艘小船駛近島來。韋小寶命親兵喝問:「拿到了些甚麼人?」

小船上喊話過來:「這一批都是娘們,男的在後面。」

韋小寶大喜:「施琅果然辦事穩當。」凝目眺望,只盼見到方怡的倩影。當然最好還能活捉到老婊子,如再將那千嬌百媚的洪夫人拿到,在船上每天瞧她幾眼,更是妙不可言。

等了良久,五艘船才靠岸,驍騎營官兵大聲吆喝,押上來二百多名女子。韋小寶一個個瞧去,只見都是赤龍門下的少女,人人垂頭喪氣,有的衣衫破爛,有的身上帶傷,直瞧到最後,始終不見方怡,韋小寶好生失望,問道:「還有女的沒有?」一名佐領道:「稟報都統大人:後面還有,正有三隊人在島上搜索,就是毒蛇太多,搜起來就慢了些。」韋小寶道:「那神龍教的教主捉到了沒有?這場仗是怎樣打的?」

那佐領道:「啟稟都統大人:今兒一清早,三十艘戰船就逼近岸邊,一齊發炮。大家遵從大人的吩咐,發三炮,停一停,打的只是島上空地。等到島上有人出來抵敵,那就排炮轟了出去。都統大人料事如神,用這法子只轟得三次,就轟死了教匪四五百餘人。後來有一大隊少年不怕死的衝鋒,口中大叫甚麼『洪教主百戰百勝,壽比南山』……」韋小寶搖頭道:「錯了。洪教主仙福永享,壽與天齊。」那佐領道:「是,是。都統大人原來對教匪早就瞭如指掌,無怪大軍一出,勢如破竹。教匪所叫的,的確是『壽與天齊』,卑職說錯了。」

韋小寶微笑道:「後來怎樣?」那佐領道:「這些少年好像瘋子一樣,衝到海邊,上了小船,想上我們大船奪炮。我們也不理會,等幾十艘小船一齊駛到了海中,這才發炮,砰嘭砰嘭,三十幾艘小船一隻隻沉在海中,三千多名孩兒教匪個個葬身大海之中。這些小匪臨死之時,還在大叫洪教主壽與天齊。」

韋小寶心想:「你也來謊報軍情了。神龍教的少年教徒,最多也不過八九百人,那有三千多名之理?好在殺敵越多,功勞越大。就算報他四千、五千,又有何妨?」

那佐領道:「孩兒教匪打光之後,就有一大群人奔到島西,上船逃走。咱們各戰船遵照都統大人的方策,隨後追去。卑職率隊上島搜索,男的女的,一共已捉了三四百人。施大人吩咐,先將這批女教匪送到通吃島來,好讓都統大人盤查。」

韋小寶點了點頭,這一仗雖然打勝了,但見不到方怡,總是極不放心,不知轟炮之時會不會轟死了她,轉過身來,再去看那批女子。

突然之間,見到一個圓圓臉蛋的少女,登時想起,那日教主集眾聚會,這少女曾說自己是胖頭陀的私生兒子,又曾在自己臉頰上捏了一把,屁股上踢了一腳,一想到這事,惡作劇之心登起,走到她身邊,伸手在她臉上重重捏了一把。那姑娘尖聲大叫起來,罵道:「狗韃子,你……你……」韋小寶笑嘻嘻的道:「媽,你不記得兒子了嗎?」那姑娘大奇,瞪眼瞧他,依稀覺得有些面善,但說甚麼也想不起這清兵大官,就是本教的白龍使。韋小寶問道:「你叫甚麼名字?」那姑娘道:「快殺了我。你要問甚麼,我一句也不答。」

韋小寶道:「好,你不答,來人哪!」數十名親兵一齊答應:「喳!」韋小寶道:「把這小妞兒帶下去,全身衣裳褲子剝得乾乾淨淨,打她一百板屁股。」眾親兵又是齊聲應道:「喳!」上來便要拖拉。

那少女嚇得臉無人色,忙道:「不,不要!我說。」韋小寶揮手止住眾親兵,微笑道:「那你叫甚麼名字?」那少女驚惶已極,這時才流下淚來,說道:「我……我叫雲素梅。」韋小寶道:「你是赤龍門門下的,是不是?」雲素梅點點頭,低聲道:「是。」韋小寶道:「你赤龍門中,有個方怡方姑娘,後來調去了白龍門,你認不認得?」雲素梅道:「認得。她到了白龍門後,已升作了小隊長。」韋小寶道:「好啊,升了官啦。她在那裏?」雲素梅道:「今天上午,你們……你們開炮的時候,我還見到過方姊姊的,後來……後來一亂,就沒再見到了。」

韋小寶聽說方怡今日還在島上,稍覺放心,心想那日你在我屁股上踢過一腳,這一腳,今日你的私生子可要踢還了,走到她身後,提起腳來,正要往她臀部踢去,帳外親兵報道:「啟稟都統大人:又捉了一批俘虜來啦。」

韋小寶心中一喜,這一腳就不踢了,奔到海邊,果見有艘小戰船揚帆而來。命親兵喊話過去:「俘虜是女的,還是男的?」

初時相距尚遠,對方聽不到。過了一會,戰船駛近。船頭一名軍官叫道:「有男的,也有女的。」

又過一會,韋小寶看清楚船頭站著三四名女子,其中一人依稀便是方怡。他大喜之下,直奔下海灘,海水直浸至膝彎,凝目望去,那戰船又駛近了數丈,果然這女子便是方怡。他這一下歡喜,當真非同小可,叫道:「快,快,快駛過來。」

忽然之間,那艘戰船幌了幾幌,竟打了個圈子,船上幾名水手大叫起來:「啊喲,撞到了淺灘,擱淺啦。」

忽聽得方怡的聲音叫道:「小寶,小寶,是你嗎?」

韋小寶這時那裏還顧得甚麼都統大人的身份,叫道:「好姊姊,是我,小寶在這裡。」方怡叫道:「小寶,你快來救我。他們綁住了我,小寶,小寶,你快來!」韋小寶道:「不用擔心,我來救你。」縱身跳上一艘傳遞軍情的小艇,吩咐水手:「快劃,快劃過去。」

小艇上的四名水手提起槳來,便即劃動。

忽然岸上一人縱身一躍,上了小艇,正是雙兒,說道:「相公,我跟你過去瞧瞧。」韋小寶心花怒放,說道:「雙兒,你道那人是誰?」雙兒微笑道:「我知道。你說是你的少奶奶,那日我『少奶奶』也叫過啦。不過……不過這位少奶奶不肯答應。」韋小寶笑道:「她那時怕羞。這次你再叫,非要她答應不可。」

那戰船仍在緩緩打轉,小艇迅速劃近。方怡叫道:「小寶,果真是你。」聲音中充滿了喜悅之情。韋小寶叫道:「是我。」向她身旁的軍官喝道:「快鬆了這位姑娘的綁。」那軍官道:「是。」俯身解開了方怡手上的繩索。方怡張開手臂,等候韋小寶過去。兩船靠近,戰船上的軍官說道:「都統大人小心。」韋小寶躍起身來,那軍官伸手扯了他一把。

韋小寶一上船頭,便撲在方怡的懷裏,說道:「好姊姊,可想死我啦。」兩人緊緊的摟在一起。

韋小寶抱著方怡柔軟的身子,聞到她身上的芬芳的氣息,已渾不知身在何處。上次他隨方怡來神龍島,其時情竇初開,還不大明白男女之事,其後在前赴雲南道上,和建寧公主胡天胡帝,這次再將方怡抱在懷裏,不禁面紅耳赤。

突然之間,忽然船身幌動,韋小寶也不暇細想,只是抱住了方怡,便想去吻她嘴唇,忽覺後頸一緊,被人一把揪住。一個嬌媚異常的聲音說道:「白龍使,你好啊!這次你帶人攻破神龍島,功勞當真不小啊。」

韋小寶一聽得是洪夫人的聲音,不由得魂飛天外,知道大事不妙,用力掙扎,卻被方怡抱住了動彈不得,跟著腰間一痛,已給人點住了穴道。

這變故猝然而來,韋小寶一時之間如在夢中,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糟糕,糟糕,方怡這小婊子又騙了我。」張嘴大叫:「來人哪,來人哪,快來救我!」方怡輕輕放開了他,退在一旁。韋小寶穴道被點,站立不定,頹然坐倒。但見坐船扯起了風帆,正在向北疾駛,自己坐來的那艘小艇已在十餘丈之外,隱隱聽得岸上官兵在大聲呼叫喝問。

他暗暗禱祝:「謝天謝地,施琅和黃總兵快快派船截攔,不過千萬不可開炮。」但聽得通吃島上眾官兵的呼叫聲漸漸遠去,終於再也聽不到了。放眼四望,大海茫茫,竟無一艘船隻。他所統帶的戰船雖多,但都派了出去攻打神龍島,有的則在通吃島和神龍島之間截攔,別說這時不知主帥已經被俘,就算得知,海上相隔數十里之遙,又怎追趕得上?

他坐在艙板,緩緩抬起頭來,只見幾名驍騎營軍官向著他冷笑。他頭腦中一陣暈眩,定了定神,這才一個個的看清楚:一張醜陋的胖圓臉是瘦頭陀,一張清癯的瘦臉是陸高軒,一張拉得極長的馬臉是胖頭陀。他心中一團迷惘:「矮東瓜給綁在中軍帳後,定是給陸高軒和胖頭陀救了出來,可是這兩人明明是在北京,怎地到了這裡?」再轉過頭去,一張秀麗嬌美的臉蛋,那便是洪夫人了。

她笑吟吟瞧著韋小寶,伸手在他臉頰上捏了一把,笑道:「都統大人,你小小年紀,可厲害得很哪。」

韋小寶道:「教主與夫人仙福永享,壽與天齊。屬下這次辦事不妥,沒甚麼功勞。」

洪夫人笑道:「妥當得很啊,沒甚麼不妥。教主他老人家大大的稱讚你哪,說你帶領清兵,炮轟神龍島,轟得島上的樹木房屋,盡成灰燼。他老人家向來料事如神,這一次卻料錯了,他佩服你得很呢。」

韋小寶到此地步,料知命懸人手,哀求也是無用,眼前只有胡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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