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回 羅甸一軍深壁壘 滇池千頃沸波濤

韋小寶晚飯過後,又等了大半個時辰,才踱到建寧公主房中。

公主早等得心焦,怒道:「怎麼到這時候才來?」韋小寶氣忿忿的道:「你公公拉住了我說話,口出大逆不道的言語,我跟他爭辯了半天。若不是牽記著你,我這時候還在跟他爭呢。」公主道:「他說甚麼了?」韋小寶道:「他說皇上老疑心他是奸臣,心裡很不舒服。我說皇上若有疑心,怎會讓公主下嫁你的兒子?他說皇上定是不喜歡你,有意坑害你。」

公主大怒,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這老烏龜胡說八道,我去扯下他的鬍子來。你叫他快快來見我。」

韋小寶也是滿臉怒容,罵道:「他奶奶的,當時我就要跟他拚命。我說:皇上最喜歡公主不過。公主又貌美,又伶俐,你兒子那一點兒配得上了?我又說:你膽敢說這等話,公主不嫁了,我們明天立刻回北京去。像公主這等人才,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爭著要娶她為妻。我心裡有一句話沒說出來。我實在想跟老烏龜說:我韋小寶巴不得想娶了公主呢。」

公主登時眉花眼笑,說道:「對,對!你幹麼不跟他說?小寶,咱們明日就回北京去。我去跟皇帝哥哥說,非嫁了你不可。」

韋小寶搖頭道:「老烏龜見我發怒,登時軟了下來,說他剛才胡言亂語,不過說笑,千萬不可當真,更加不可傳入公主的耳裏。我說,我姓韋的對皇上和公主最是忠心不過,從來不敢有半句話瞞騙皇上和公主。」

公主摟住他脖子,在他臉上輕輕一吻,說道:「我早知你對我十分忠心。」

韋小寶也吻她一下,說道:「老烏龜慌了,險些兒跪下來求我,又送了兩把羅剎人的火槍給我,要我一力為他遮掩。」說著取出火槍,裝了火藥鐵彈,讓公主向花園中發射。

公主依法開槍,見這火槍一聲巨響,便轟斷了一根大樹枝,伸了伸舌頭,說道:「好厲害!」

韋小寶道:「你要一枝,我要一枝,兩根火槍本來是一對兒。」公主嘆道:「兩根火槍一雌一雄,並排睡在這木盒兒裏,何等親熱?一分開,兩個兒都孤零零的十分淒涼了。我不要,還是你一起收著罷。」說這話時,想到皇帝旨意畢竟不可更改,自己要嫁韋小寶,終究是一句虛話罷啦。

韋小寶摟住了她著意慰撫,在她耳邊說些輕薄話兒。公主聽到情濃處,不禁雙頰暈紅,吃吃而笑。韋小寶替她寬衣解帶,拉過錦被蓋住她赤裸的身子,心想:「怎地大漢奸的手下還不放火?最好他們衝到這裡來搜查,撞見了公主赤身裸體,公主便可翻臉發作。」

他坐在床沿,輕輕撫摸公主的臉蛋,豎起了耳朵傾聽屋外動靜。公主鼻中唔唔作聲,昵聲道:「我……我這可要睡了。你……你……」

耳聽得花園裏已打初更,韋小寶正自等得不耐,突然間鑼聲鏜鏜響動,有十餘人大叫:「走水啦,走水啦!」公主一驚坐起,摟住韋小寶的脖子,顫聲問道:「走水?」韋小寶怒道:「他媽的,定是老烏龜放火,要燒死你我二人滅口,免得洩漏了他今日的胡話。」公主更加驚慌,問道:「那……那怎麼辦?」

韋小寶道:「別怕。韋小寶赤膽忠心,就是性命不在,也要保衛我的親親好公主平安周全。」輕輕掙脫了她摟抱,走到房門口,如見有人衝來,自己可先得走出公主臥房。

但聽得人聲鼎沸,四下裏吶喊聲起:「走水!走水!快去保護公主。」韋小寶往窗外張去,只見花園中十餘人快步而來,心想:「大漢奸這些手下人來得好快。他們早就進了安阜園,伏在隱蔽之處,一聽得火警,便即現身。」回頭對公主道:「公主,沒甚麼大火,你不用怕。老烏龜是來捉姦。」

公主顫聲道:「捉……捉甚麼?」韋小寶道:「他定是疑心你跟我好,想來捉姦。」說著打開了屋門,說道:「你躺在被窩裏不用起身,我站在門外。倘若真有火頭燒過來,我就揹了你逃走。」公主大是感激,說道:「小寶,你……你待我真好。」

韋小寶在門外一站,大聲道:「大家保護公主要緊。」呼喝聲中,已有平西王府的家將衛士飛奔而至,叫道:「韋爵爺,園子中失火,世子已親來保護公主。」只見東北角上兩排燈籠,擁著一行人過來。片刻間來到跟前,當先一人正是吳應熊。

韋小寶心想:「為了搜查那蒙古大鬍子,竟由小漢奸親自出馬帶隊,可見對大鬍子十分看重,勾結蒙古、羅剎國造反之事,定然不假。」只聽得吳應熊遙遙叫道:「公主殿下平安嗎?」一名衛士叫道:「韋爵爺已在這裡守衛。」吳應熊道:「那好極了!韋爵爺,這可辛苦你了,兄弟感激不盡。」韋小寶心道:「我辛苦甚麼?我摟著公主親熱,好辛苦麼?你為此而對我感激不盡嗎?這倒不用客氣。」

接著韋小寶所統帶的御前侍衛、驍騎營佐領等也紛紛趕到。各人深夜從床上驚跳起身,都是衣衫不整,有的赤足、有的沒穿上衣,模樣十分狼狽,大家一聽得火警,便想:「倘若燒死了公主,那是殺頭的大罪。」是以忙不迭的趕來。

韋小寶吩咐眾侍衛官兵分守四周。張康年一扯他衣袖,韋小寶走開了幾步。張康年低聲道:「韋副總管,這事有詐。」韋小寶道:「怎麼?」張康年道:「火警一起,平西王府家將便四面八方跳牆進來,顯是早就有備。他們口中大叫救火,卻到各間房中搜查,咱們兄弟喝罵阻攔也是無用,已有好幾人跟他們打了架。」韋小寶點頭道:「吳三桂疑心我們打他的主意,我看他要造反!」張康年吃了一驚,向吳應熊瞧去,低聲道:「當真?」韋小寶道:「讓他們搜查好了,不用阻攔。」張康年點點頭,悄悄向北京來的官兵傳令。

這時園子西南角和東南角都隱隱見到火光,十幾架水龍已在澆水,水頭卻是射向天空,一道道白晃晃的水柱,便似大噴泉一般。

韋小寶走到吳應熊身前,說道:「小王爺,你神機妙算,當真令人佩服,當年諸葛亮、劉伯溫也不及你的能耐。」吳應熊一怔,道:「韋爵爺取笑了。」韋小寶道:「決非取笑。你定然屈指算到,今晚二更時分,安阜園中要起火,燒死了公主,那可不是玩的,因此預先穿得整整齊齊,守在園子之外,耐心等候。一待火起,一聲令下,大夥兒便跳進來救火。哈哈,好本事,好本事。」

吳應熊臉上一紅,說道:「倒不是事先料得到,這也是碰巧。今晚我姊夫夏國相請客,兄弟吃酒回來,帶領了衛士家將路過此地,正好碰上了園中失火。」

韋小寶點頭道:「原來如此。我聽說書先生說道:『諸葛一生惟謹慎』。我說小王爺勝過了諸葛亮,那是一點也不錯的。小王爺到姊夫家裏喝酒,隨身也帶了水龍隊,果然大有好處,可不是在這兒用上了麼?」

吳應熊知他瞧破了自己的布置,臉上又是一紅,訕訕的道:「這時候風高物燥,容易起火,還是小心些好的,這叫做有備無患。」韋小寶道:「正是。只可惜小王爺還有一樣沒見到。」吳應熊道:「倒要請教。」韋小寶道:「下次小王爺去姊夫家喝酒,最好再帶一隊泥水木匠,挑備磚瓦、木材、石灰、鐵釘。」吳應熊問道:「卻不知為了何用?」韋小寶道:「萬一你姊夫家裏失火,水龍隊只是朝天噴水,不肯救火,你姊夫家不免燒成了白地。小王爺就可立刻下令,叫泥水匠給你姊夫重起高樓。這叫做有備無患啊。」

吳應熊嘿嘿嘿的乾笑幾聲,向身旁衛士道:「韋爵爺查到水龍隊辦事不力,你去將正副隊長抓了起來,回頭打斷了他們狗腿子。」那衛士奉命而去。

韋小寶問道:「小王爺,你將水龍隊正副隊長的狗腿子打斷之後,再升他們甚麼官?」吳應熊一怔,道:「韋爵爺,這句話我可又不明白了。」韋小寶道:「我可也不明白了。我想,嘿,小王爺只好再起兩座大監獄,派這兩個給打斷了腿的正副隊長去當典獄官。」

吳應熊臉上變色,心想:「你這小子好厲害,盧一峰當黑坎子監獄典獄官,你竟也知道了。」當下假作不明其意,笑道:「韋爵爺真會說笑話,難怪皇上這麼喜歡你。」打定主意:「回頭就命人去殺了盧一峰,給這小子來個死無對證。」

不久平西王府家將衛士紛紛回報,火勢並未延燒,已漸漸小了下來。韋小寶細聽各人言語,並未察覺打何暗語,但見吳應熊每聽一人回報,臉上總微有不愉之色,顯是得知尚未查到罕帖摩,不知他們使何暗號。留神察看眾家將的神情,亦無所見。忽見一名家將又奔來稟報,說道火頭突然轉大,似向這邊延燒,最好請公主啟駕,以防驚動。吳應熊點了點頭。

韋小寶站在一旁,似是漫不在意,其實卻在留神他的神色舉止,只見吳應熊眼光下垂,射向那家將右腿。韋小寶順著他眼光瞧去,見那家將右手拇指食指搭成一圈,貼於膝旁。韋小寶登時恍然:「原來兩根手指搭成一圈,便是說沒找到罕帖摩。說話中卻無暗號。」

吳應熊道:「韋爵爺,火頭既向這邊燒來,咱們還是請公主移駕罷,倘若嚇驚了公主殿下,那可是罪該萬死。」

韋小寶知道平西王府家將到處找不著罕帖摩,園中只剩下公主的臥房一處未搜,他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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