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七晚

自從我趕走葦弟到這時已整整五個鐘頭了。在這五點鐘裏,我應怎樣才想得出一個恰合的名字來稱呼它?像熱鍋上的螞蟻在這小房子裏不安的坐下,又站起,又跑到門縫邊瞧,但是——他一定不來了,他一定不來了,於是我又想哭,哭我走得這樣淒涼,北京城就沒有一個人陪我一哭嗎?是的,我應該離開這冷酷的北京,為什麼我要捨不得這板床,這油膩的書桌,這三條腿的椅子……是的,明早我就要走了,北京的朋友們不會再膩煩莎菲的病。為了朋友們輕快舒適,莎菲便為朋友們死在西山也是該的!但如此讓莎菲一人看不著一點熱情孤孤寂寂的上山去,想來莎菲便不死,也不會有損害或激動於人心吧……不想了!不想!有什麼可想的?假使莎菲不如此貪心攫取感情,那莎菲不是便很可滿足於那些眉目間的同情了嗎?……

關於朋友,我不說了。我知道永世也不會使莎菲感到滿足這人間的友誼的!

但我能滿足些什麼呢?凌吉士答應來,而這時已晚上九點了。縱是他來了,我會很快樂嗎?他會給我所需要的嗎?——

想起他不來,我又該痛恨自己了!在很早的從前,我懂得對付哪一種男人應用哪一種態度,而現在反蠢了。當我問他還來不來時,我怎能顯露出那希求的眼光,在一個漂亮人面前是不應老實,讓人瞧不起……但我愛他,為什麼我要使用技巧?我不能直接向他表明我的愛嗎?並且我覺得只要於人無損,便吻人一百下,為什麼便不可以被准許呢?

他既答應來,而又失信,顯見得是在戲弄我。朋友,留點好意在莎菲走時,總不至於是一種損失吧。

今夜我簡直狂了。語言,文字是怎樣在這時顯得無用!我心像被許多小老鼠啃著一樣,又像一盆火在心裡燃燒。我想把什麼東西都摔破,又想冒著夜氣在外面亂跑,我無法制止我狂熱的感情的激蕩,我躺在這熱情的針氈上,反過去也刺著,翻過來也刺著,似乎我又是在油鍋裏聽到那油沸的響聲,感到渾身的灼熱……為什麼我不跑出去呢?我等著一種渺茫的無意義的希望到來!哈……想到紅唇,我又癲了!假使這希望是可能的話——我獨自又忍不住笑,我再三再四反覆問我自己;「愛他嗎?」我更笑了。莎菲不會傻到如此地步去愛上南洋人。難道因了我不承認我的愛,便不可以被人准許做一點兒於人無損的事?

假使今夜他竟不來,我怎能甘心便恝然上西山去……

唉!九點半了!

九點四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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