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回 伏甲士駢誅權宦 潰御營竄死孱君

卻說楊邠、史弘肇等,攬權執政,勢焰薰天,就是皇帝老子,亦奈何他不得。漢主近侍,及太后親戚,夤緣得位,多被邠等撤除。太后有故人子,求補軍職,弘肇不但不允,反把他斬首示眾。還有太后弟李業,充武德使,夙掌內帑,適宣徽使出缺,業密白太后,乞請升補。太后轉告承祐,承祐復轉語執政,邠與弘肇,俱抗聲說道:「內使遷補,須有次第,不得超擢外戚,紊亂舊綱!」理非不正,語亦太激。承祐入稟太后,只好作為罷論。客省使閻晉卿,依次當升宣徽使,久不得補。這是何理?樞密承旨聶文進,飛龍使後匡贊,茶酒使郭允明,皆漢主幸臣,亦始終不得遷官。平盧節度使劉銖,罷職還都,守候數月,並未調任。因此各生怨恨,漸啟殺機。

承祐三年服闋,除喪聽樂,賜伶人錦袍玉帶。伶人知弘肇驕橫,不得不前去道謝,果然觸怒弘肇,當面叱辱道:「士卒守邊苦戰,尚未得此重賞,汝等何功,乃得此賜。」立命脫下,還貯官庫。伶人固不應重賞,但亦須上疏諫阻,不得如此專橫。承祐嘗娶張彥成女為妃,不甚和協。嗣得一耿氏女,秀麗絕倫,大加寵信,便欲立她為後。商諸楊邠,邠謂立後太速,且從緩議。何不辨明嫡庶。偏偏紅顏薄命,遽爾夭逝。速死實是幸事。累得承祐哀毀,如喪考妣,且欲用後禮殮葬。又被邠從旁阻撓,不得如願。承祐已恨為所制,積不能平。有時與楊邠、史弘肇商議政事,承祐面諭道:「事須審慎,勿使人有違言!」邠與弘肇齊聲道:「陛下但禁聲,有臣等在,還怕何人!」驕恣極了。承祐雖不敢斥責,心中卻懊恨得很。退朝後與左右談及恨事,左右趁勢進言道:「邠等專恣,後必為亂,陛下如欲安枕,亟宜設法除奸!」承祐尚不能決,是夕聞作坊鍛聲,疑有急兵,起床危坐,達旦不寐。嗣是慮禍益深,遂欲除去權臣,為自安計。

宰相蘇逢吉與弘肇有隙,屢用微言挑撥李業,使誅弘肇。業即與文進、匡贊、允明,定好密計,入白承祐,承祐令轉稟太后。太后道:「這事何可輕發,應與宰相等熟權利害,方可定議。」業答道:「先帝在日,嘗謂朝廷大事,不可謀及書生,文人怯懦,容易誤人。」太后終不以為然,召入承祐,囑他慎重。承祐憤憤道:「國家重事,非閨閣所知,兒自有主張。」言已,拂衣徑出。業等亦退告閻晉卿,晉卿恐謀事不成,反致及禍,急詣弘肇第求見,欲述所聞。也是弘肇惡貫已盈,適有他故,不遑見客,竟命門吏謝絕晉卿。晉卿不得已馳歸。

越日天明,楊邠、史弘肇、王章入朝,甫至廣政殿東廡,忽有甲士數十人馳出,拔出腰刀,先向弘肇砍去,弘肇猝不及防,竟被砍倒,楊邠、王章駭極欲奔,怎禁得甲士攢集,七手八腳,立將兩人砍翻,結果又是三刀,三道冤魂,同往冥府。殿外官吏,不知何因,都驚惶的了不得,忽由聶文進趨出,宣召宰相朝臣,排班崇元殿,聽讀詔書。宰臣等硬著頭皮,入殿候旨。文進復趨入宣詔道:「楊邠、史弘肇、王章,同謀叛逆,欲危宗社,故並處斬,當與卿等同慶。」大眾聽詔畢,退出朝房,未敢散去。嗣由漢主承祐,親御萬歲殿,召入諸軍將校,面加慰諭道:「楊邠、史弘肇、王章,欺朕年幼,專權擅命,使汝等常懷憂恐。朕今除此大憝,始得為汝等主,汝等總可免橫禍了!」大眾皆拜謝而退。又召前任節度使、刺史等升殿,曉諭如前,大眾亦無異言,陸續趨退。無如宮城諸門,尚有禁軍守住,不放一人,待至日旰,始放大眾出宮。大眾步行歸第,才知楊邠、史弘肇、王章三家,盡被屠戮,家產亦籍沒無遺了。可為爭權奪利者鑒。

到了次日,又聞得緹騎四齣,收捕楊、史、王三人戚黨,並平時僕從,隨到隨殺。大眾都恐連坐,待至日暮無事,才得安心。侍衛步軍都指揮使王殷,向與弘肇友善,此時正出屯澶州,承祐聞信李業等言,遣供奉官孟業,齎著密敕,令業弟澶州節度使李洪義,乘便殺殷。又因鄴都留守郭威,素與楊、史等聯絡一氣,也遣使齎詔,密授鄴都行營馬軍指揮使郭崇威,步軍指揮使曹威,令殺郭威及監軍王峻。令兩威殺一威,恐還是一威利害。

是時高行周調鎮天平,符彥卿調鎮平盧,慕容彥超調泰寧,俱由承祐頒敕,令與永興節度使郭從義,同州節度使薛懷讓,鄭州防禦使吳虔裕,陳州刺史李谷,一同入朝。命宰相蘇逢吉權知樞密院事,前平盧節度使劉銖,權知開封府事;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洪建,權判侍衛司事;客省使閻晉卿,權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逢吉雖與弘肇有嫌,但李業等私下定謀,實是未曾預議。驀聞此變,也覺驚心,私語同僚道:「事太匆匆,倘主上有言問我,也不至這般倉皇了!」劉銖索性殘忍,既任開封尹職務,便與李業合謀,為斬草除根的計畫,凡郭威、王峻的家族,一律捕戮,老少無遺。李洪建本為業兄,業使他捕誅王殷家屬,他卻不肯逞凶,但派兵吏監守殷家,仍令照常寢食,殷家竟得平安。獨殷在澶州,尚未知悉,忽有李洪義入帳,遞交密詔,令殷自閱。殷覽畢大驚,問從何處得來?洪義道:「朝廷正遣孟業到此,囑洪義依著密旨,加害使君,洪義與使君交好有年,怎忍下此毒手?」殷慌忙下拜道:「如殷餘生,盡出公賜!」又問孟業尚在否?洪義道:「適與他同來,想在門外。」說至此,即出引孟業,同入見殷。殷問及朝事,略得數語,已是憤憤,便將業囚住,立派副使陳光穗,轉報鄴都。

郭威至鄴都後,去煩除弊,嚴飭邊將謹守疆場,不得妄動,如遇遼人寇掠,盡可堅壁清野,以逸待勞。邊將相率遵令,遼人也不敢入侵,河北粗安。

一日正與宣徽使監軍王峻,出城巡閱,坐論邊事,忽來澶州副使陳光穗,便即延入。光穗呈上密書,由威披閱,才知京都有變,將來書藏入袖中,即引光穗回入府署。王峻尚未知底細,也即隨歸。威遽召入郭崇威、曹威及大小三軍將校,齊集一堂,當面宣言道:「我與諸公拔除荊棘,從先帝取天下,先帝升遐,親受顧命,與楊、史諸公彈壓經營,忘寢與餐,才令國家無事。今楊、史諸公,無故遭戮,又有密詔到來,取我及監軍首級。我想故人皆死,亦不願獨生,汝等可奉行詔書,斷我首以報天子,庶不至相累呢!」

郭崇威等聽著,不禁失色,俱涕泣答言道:「天子幼沖,此事必非聖意,定是左右小人,誣罔竊發;假使此輩得志,國家尚能治安么?末將等願從公入朝,面自洗雪,蕩滌鼠輩,廓清朝廷,萬不可為單使所殺,徒受惡名!」威尚有難色,假意為之。樞密使魏仁浦進言道:「公系國家大臣,功名素著,今握強兵,據重鎮,致為群小所構,此豈辭說所能自解?時事至此,怎得坐而待斃!」翰林天文趙修己亦從旁接入道:「公徒死無益,不若順從眾請,驅兵南向,天意授公,違天是不祥呢!」威意乃決,留養子榮鎮守鄴都。

榮本姓柴,父名守禮,系威妻兄子,天姿沉敏,為威所愛,乃令為義兒。漢命榮為貴州刺史,榮願隨義父麾下,未嘗赴任,故留居鄴城,任牙內都指揮使,遙領貴州。為後文入嗣周祚,故特從詳。威以留守有人,遂命郭崇威為前驅,自與王峻帶領部眾,向南進發。道出澶州,李洪義、王殷,出郊相見,殷對威慟哭,願舉兵屬威,乃率部眾從威渡河。途次獲得一諜,審訊姓名,叫作鸗脫,是漢宮中的小豎,受漢主命,來探鄴軍進止。威喜道:「我正勞汝還奏闕廷。」當下命隨吏屬草,繕起一疏,置鸗脫衣領中,令他返奏。疏中略云:

臣威言:臣發跡寒賤,遭際聖明,既富且貴,實過平生之望,唯思報國,敢有他圖!今奉詔命,忽令郭崇威等殺臣,即時俟死,而諸軍不肯行刑,逼臣赴闕,令臣請罪廷前,且言致有此事,必是陛下左右譖臣耳!今鸗脫至此,天假其便,得伸臣心,三五日當及闕朝。陛下若以臣有欺天之罪,臣豈敢惜死。若實有譖臣者,乞陛下縛送軍前,以快三軍之意,則臣雖死無恨矣!謹托鸗脫附奏以聞。

郭威既遣還鸗脫,驅眾再進。到了滑州,節度使宋延渥,本尚高祖女永寧公主,自思力不能敵,開城迎威。威入城取出庫物,犒賞將士,且申告道:「主上為讒邪所惑,誅戮功臣,我此來實不得已。但以臣拒君,究屬非是,我日夜籌思,益增慚汗。汝等家在京師,不若奉行前詔,我死亦無恨了!」還要籠絡軍士。諸將應聲道:「國家負公,公不負國家,請公速行毋遲!安邦雪怨,正在此時!」威乃無言,王峻卻私諭軍士道:「我得郭公處分,俟克京城,聽汝等旬日剽掠!」觀王峻言,則郭威之志在滅漢,不問可知。況剽掠何事,乃堪令經旬日耶!眾聞命益奮,慫恿郭威,飛速進兵。威乃與宋延渥同出滑城,直趨大梁。

是時漢廷君臣,已聞郭威南來,擬發兵出拒。可巧慕容彥超,與吳虔裕應召入朝。漢主承祐,即與商發兵事宜,慕容彥超力請出師。前開封尹侯益,亦列朝班,獨出奏道:「鄴軍前來,勢不可遏,宜閉城堅守,挫他銳氣!臣意謂鄴都家屬,多在京師,最好是令他母妻,登城招致,可不戰自下哩!」郭威正防到此著,故前此一再諭軍。彥超應聲道:「這是懦夫的愚計哩!叛臣入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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