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八回 悍高澄毆禁東魏主 智慕容計擒蕭淵明

卻說梁主衍太清元年正月,曾得一夢,夢見中原牧守,並舉地來降,盈庭稱慶,醒寤後尚覺得意。詰旦召入中書舍人朱異,詳述夢境,且語異道:「我平生少夢,若有夢必驗。」異便即獻諛道:「這便是宇內混一的預兆哩。」至是侯景來歸,群臣皆主張拒絕,就中有一人反對,援夢相證,請即納景,便是曲意迎合的朱舍人。是梁朝禍魁。

梁主聽了異言,即優待來使丁和,令居客館俟命。越宿復召異入語道:「我國家固若金甌,無一傷缺,今忽受景地,倘自致紛紜,悔將無及!」異答道:「聖明御宇,南北歸仰,今侯景來降,為北方的先導,若一見拒,反絕人望,願陛下勿再疑!」仍是揣摩迎合。梁主乃授景為大將軍,封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諸軍事。令丁和齎敕還報,續遣司州刺史羊鴉仁,兗州刺史桓和,仁州刺史湛海珍等,發兵三萬,同趨懸瓠,接應侯景。

平西將軍諮議周弘正素善占候,數年前即語人道:「國家將有兵變。」及聞朝廷納景,不禁長吁道:「亂階在此了!」

東魏高澄已派韓軌督兵討景,復恐諸州有變,自出巡撫,乘便入鄴都謁主。東魏主善見特賜盛宴,澄酒酣起舞,歡躍異常,好似乃父未死時情狀。及宴畢出宮,聞韓軌調兵未齊,不能遽發,因另遣將軍元柱等率兵數萬,往襲侯景。哪知景已有備,設伏待柱。柱等遇伏中計,大敗而還。景因梁軍未至,亦退保潁川。

既而韓軌督軍趨集,圍潁川城,景見他兵勢甚盛,陰有畏心,再遣使至西魏求救,願割東荊、北兗、魯陽、長社四城為賂。西魏尚書僕射于謹道:「景奸詐難測,不必遣兵。」荊州刺史王思政謂不若乘機進取,乃率荊州兵萬餘人,出魯陽關,向陽翟進發。宇文泰時鎮華州,承製加景大將軍,兼尚書令,遣太尉李弼,儀同三司趙貴,率兵萬人,援潁川。韓軌聞西魏軍至,引兵還鄴。

景又因通款西魏,恐被梁主詰責,特遣參軍柳昕,上表朝廷,只說是王師未至,不得不乞援西魏,暫救目前。一面欲誘執李弼、趙貴,討好梁廷。趙貴正慮景有詐,不願見景,且聞東魏退兵,樂得與弼引歸。惟王思政帶兵入潁川,景畏他兵盛,不敢生謀,唯託詞略地,出屯懸瓠,向西魏乞師。宇文泰再調同軌戍將韋法保等,往助侯景,且令召景入朝。景待遇法保,佯表謙恭,法保長史裴寬,密白法保道:「景外示隆禮,內實藏奸,寬料他必不入關,公能設伏殺景,最為上策,否則當時時防備,願勿信他誑誘,自貽後悔!」法保遂不敢信景,亦不敢圖景,竟辭別還鎮。王思政亦料景多詐,分布諸軍,據景州鎮。景乃決意歸梁,致書報宇文泰道:「我恥與高澄雁行,怎能比肩大弟!」泰乃召還前後所遣各軍,示與景絕,且將授景各職,移給王思政。思政固辭,經泰再四敦諭,但受都督河南軍事職銜。

梁司州刺史羊鴉仁,得引兵入懸瓠城,梁主命改懸瓠為豫州,壽春為南豫州,合肥為司州,即授鴉仁為司、豫二州刺史,鎮守懸瓠。西陽太守羊思達為殷州刺史,鎮守項城。

已而梁廷下詔,大舉伐東魏,擬選鄱陽王蕭范為元帥。范即恢子,系梁主侄。朱異忌范英武,忙入阻道:「鄱陽王雄豪蓋世,頗得人死力,但所至殘暴。恐未足弔民。」梁主躊躇良久,乃答說道:「會理何如?」異對道:「陛下得人了!」適貞陽侯蕭淵明,亦上表請行,乃遺淵明、會理兩人,分督諸將,陸續北赴。淵明系梁主兄懿子,本無將略,會理為梁主孫,即南康王績子,襲封王爵,庸懦驕倨,在途常不禮淵明。淵明致書朱異,請調還會理,異乃申請召還。梁主溺愛兒孫,故不察智愚,一味亂用。時當盛夏,天氣酷暑,軍士不便就道,只好徐徐進行,所以沿途逗留,緩期出境。盛暑行軍,並非赴急,這也是違悖天道。

東魏高澄自鄴下還晉陽,方為父歡發喪。東魏主舉哀東堂,追贈歡為相國,進爵齊王,備九錫殊禮,謚曰獻武。且親臨送葬,命高澄為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襲爵勃海王,澄表辭大丞相職銜,有詔依議。澄弟洋為哀畿大都督,仍至鄴都輔政。柔然世子禿突佳,尚在晉陽,因高歡已歿,始欲還國。澄因柔然公主適在盛年,不願令她守寡,意欲替父效勞。好在柔然國俗,子妻後母,數見不鮮,他即援以為例,與禿突佳面商。禿突佳轉告乃姊,乃姊入偶高歡,雖已逾年,歷時不過數月,正在懊恨得很,驀聞此信,倒也憂喜兼并。況澄年才逾冠,又生得儀錶雄偉,弓馬精通,與公主是一對佳偶,移花接木,樂得隨緣,便即應允下去。禿突佳轉告高澄,澄喜如所願,便即趨入正室,與公主略跡表情,兩下里同會巫山,男貪女愛,不問可知。後來產了一女,毋庸細表。這也可謂之世襲。惟禿突佳急欲北還,由澄厚贈贐儀,出城餞別,自回柔然去了。了過禿突佳,並了過蠕蠕公主。

那東魏主善見,多力善射,又好文學,時人謂有孝文風烈。高歡在日,尚敬事善見,事無大小,必先上聞,可否聽命。有時入朝侍宴,亦必俯伏上壽,或隨主行香,執爐步從,鞠躬屏氣,承望顏色。所以群下奉主,莫敢不恭。及澄既當國,與乃父大不相同,嘗使黃門侍郎崔季舒,伺察深宮動靜。善見未免不平,一經季舒報告,澄頓時怒起,立馳入鄴,憤憤上朝。善見看他滿面怒容,料知他懷恨在胸,只好盛筵相待。澄斟著大觴,強主飲盡,善見辭不能飲,澄勃然道:「臣澄勸陛下酒,陛下如何卻臣?」善見忍耐不住,拂袖起座道:「從古無不亡的國家,朕連飲酒都不能自主,何用求生?」澄亦怒叱道:「朕、朕!狗腳朕!」隨呼季舒道:「可毆他三拳!」虧他說出。季舒恃澄威勢,竟舉拳相餉,連擊三下,澄乃趨出。

越日復遣季舒入謝,善見亦只好優容,反賜季舒絹百匹。真是買打。及季舒退後,隨口詠謝靈運詩道:「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動君子!」侍講荀濟聞詩知意,乃與祠部郎中元瑾,華山王大器,淮南王宣洪,濟北王徽等,謀誅高澄。詐稱在宮中作土山,隱開地道,通至北城千秋門,達澄寓所,擬募勇士從地道刺澄。計亦太愚。

偏門吏日夕巡邏,聽得地下有發掘聲,忙向澄報聞。澄使人掘視,下面有地道通入宮中,越氣得神色咆哮。當下勒兵入宮,見了主子善見,竟不行禮,昂然就座,怒目視主道:「陛下何意欲反?」善見聽了,也覺無名火高起三丈,驟聲答道:「從古只聞臣反君,未聞君反臣,王自欲反,奈何責我!」澄又道:「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負陛下!陛下想亦不欲害臣,或系左右嬪妃等從中讒構,所以致此。」善見復答道:「我不害王,王亦必害我,我身且不能顧,何惜妃嬪,必欲弒逆,遲速唯王!」口齒亦健。澄覺得語言太重,乃下座叩頭,號泣謝罪。善見不得已扶他起坐,亦勉強慰諭,更設席與宴。澄借酒澆悶,飲至酣醉,夜久始出。

越日使人追究地道情事,知由荀濟等所為,乃捕濟等付有司。濟少居江東,博學能文,與梁主衍為布衣舊交,梁主篡齊,濟心不服,常語人道:「我若得志,當就盾鼻上磨墨草檄。」梁主聞言,很覺不平。嗣後上書規諫,以信佛築寺為戒,詞多激切。梁主怒不可遏,便欲斬濟。舍人朱異令濟逃生,濟因奔往東魏。高歡頗加愛重,但慮他鋒芒太露,不加大任。及高澄入鄴輔政,欲用濟為侍講,歡嘆道:「我欲全濟,故不用濟。」澄固請乃許。至此謀泄被捕,侍中楊遵彥問濟道:「荀侍講年力已衰,何苦乃爾!」濟答辯道:「正因年紀衰頹,功名不立,所以上挾天子,下誅權臣!」澄頗追憶父言,欲宥濟死,特親加審訊道:「荀公,汝何為造反?」濟抗聲道:「奉詔誅高澄,怎得謂反!」澄當然加怒,立命就烹。有司見濟老病,用鹿車載至東市,縱火焚死,余如華山王大器以下,一併被焚,遂將東魏主善見軟禁含章堂,派心腹人臨守,限制出入。諮議溫子升方為高歡作碑文,澄疑他與濟通謀,俟碑文告成,即牽往晉陽,餓斃獄中,棄屍道旁,籍沒家口。澄也自歸晉陽。

適值彭城急報,雜沓前來,略言梁軍來攻,請速發援兵,澄乃遣大都督高岳,往救彭城。擬令金門郡公潘樂為副,行台丞陳元康道:「樂才不如慕容紹宗,況系先王遺命,何不遵行!」澄因命紹宗為東南道行台,與樂偕行。侯景在懸瓠治兵,方擬進攻譙城,聞紹宗督軍南來,叩鞍有懼色,且皇然道:「誰教鮮卑兒,使紹宗來?難道高王尚未死么?」死高歡能料生侯景。遂遣人至蕭淵明軍,請勿輕視紹宗,如或得勝,逐北切勿過二里。

淵明在途數月,始抵彭城,梁廷復遣侍中羊侃,齎敕示淵明,令就泗水築堰,截流灌城,俟得城後,再進軍與侯景相應。淵明乃駐軍寒山,距彭城約十八里,令羊侃監工築堰,兩旬告成。侃勸淵明乘水進攻,淵明正在狐疑,適接侯景來書,心下更忐忑不定。俄有探騎來報,慕容紹宗已率眾十萬,至橐駝峴,來援彭城了。羊侃在旁進言道:「敵軍遠來,不免勞乏,請急擊勿失!」淵明不答。翌晨又勸淵明出戰,仍然不從。侃知淵明必敗,索性自率一軍,出屯堰上。

又越日,紹宗率眾進逼,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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