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回 誅逆子縱火焚屍 責病主抗顏極諫

卻說趙太子石宣謀害弟韜,並欲弒父,因恐計不得逞,往訪高僧佛圖澄,及與澄相見,並坐寺中,又不便直達私衷,但聽塔上一鈴獨鳴,宣乃問澄道:「大和尚素識鈴音,究竟主何預兆?」澄答道:「鈴音所云,乃是『鬍子洛度』四字。」宣不禁變色道:「什麼叫作鬍子洛度?」究竟心虛。澄不好直答,詭詞相對道:「老胡為道,不能山居無言,乃在此重茵美服,這便叫做洛度呢。」說著,正值秦公韜徐步進來,澄起座相迎,待韜坐定,只管注目視韜。韜且驚且問,澄答道:「公身上何故血臭?老僧因此疑視。」隱語。韜周視衣襟,毫無血跡,免不得又要詰問。澄只微笑不答。宣慮澄察泄秘謀,遂邀韜同行,辭澄出寺去了。

越宿由石虎遣人召澄,澄即入見,虎語澄道:「我昨夜夢見一龍,飛向西南,忽然墜地,不知吉凶何如?」澄應聲道:「眼前有賊,不出十日,殿東恐要流血,陛下慎勿東行。」虎素來信澄,倒也默然無言。忽見屏後有一婦人趨出,嬌聲語澄道:「和尚莫非昏耄么?宮禁森嚴,怎得有賊?」澄見是虎後杜氏,便微笑道:「六情所感,無一非賊,年既老耄,還屬無妨,但教少年不昏,方才是好哩。」已經說出後事,可惜愚婦無知。已而遇秋社日,天空有黃黑雲,由東南展至西方,直貫日中,及日向西下,雲分七道,相去約數十丈,幻成白色,如魚鱗相似,歷時乃滅。韜頗解天文,顧語左右道:「天變不小,恐有刺客起自京師,未知由何人當災哩。」是夕,韜與僚屬會宴東明觀,召令樂工歌伎,彈唱侑酒。宴至半酣,不覺長嘆道:「人生無常,別易會難,諸君試暢飲一觥,各宜使醉,須知後會有期,應該乘時盡興哩。」說至此,竟泫然涕下。死兆已見!大眾聽了,都不禁駭異,惟見韜涕泗橫流,也不禁觸動悲懷,相率欷歔,都非佳象。到了夜半,眾皆別去,韜趁便留宿佛寺中。

哪知事出非常,變生不測,僅越半夜,好好一個石家主子,竟變做血肉模糊的死屍。天已大明,寢門尚閉,韜有侍役,怪韜高卧不起,撬戶入視,已是腹破腸流,手斷足折,倒斃在寢榻前。旁有刀箭擺著,也不辨是何人所置,何人所殺,當下慌亂無措,不得已著人飛報。偏宮中已經得知,趙主石虎,正聞變驚慟,暈倒床上。宮人七手八腳,環集施救,好容易才得救醒,尚是悲號不止。究竟由何人先去報聞?查將起來,乃是趙太子石宣。應該由他先知。虎號哭多時,便擬親往視喪。時百官已俱入請安,聞虎命駕將出,各欲扈從前去。獨司空李農進諫道:「害死秦公,未知何人,臣料是釁起蕭牆,危生肘腋,陛下不宜輕出,當速緝兇手,毋使幸脫。」虎得農言,猛然記起佛圖澄語,不由的頓足嘆息道:「是了,是了。究竟和尚通靈,朕到此才能覺悟呢。」遂停止不行。一面飭衛士戒嚴,一面派官吏治喪。太子宣駕坐素車,引東宮兵千人,往視韜殮,使左右舉衾觀屍,仔細一瞧,反呵呵大笑,掉頭自去。實是一個莽漢,若使韜知預防,何至被殺。還至東宮,將委罪韜吏,命收大將軍記室參軍鄭靖、尹武等人。韜曾為車騎大將軍。

偏是惡報昭彰,難逃冥譴,有一東宮役吏史科,向石虎處訐發陰謀,虎始知禍由太子,氣得兩目咆哮,無名火高起三丈,亟命左右往召太子宣。宣不敢徑往,中使詐稱奉杜後命,叫他進去。宣還道是另有密商,因即入省,甫進宮門,便有人傳著虎諭,把宣驅入別室,軟禁起來。那時楊柸、牟成、趙生等,已聞風出走,生稍遲一步,致被衛士拘住,交與刑官拷訊。生無可抵賴,始供稱殺韜情跡,實由楊柸等隱受宣囑,伺韜留宿寺舍,夜用獼猴梯架牆,逾垣入室,因得逞凶。這供詞呈將進去,虎不瞧猶可,既已瞧著,大呼:「了不得,了不得。」便命將宣移禁席庫,更用鐵環穿通宣頷,鎖諸柱上,且作數斗可容的木槽,中貯塵糞土飯,迫使宣食,彷彿似豬狗一般。一面取入殺韜刀箭,見上面尚有血痕,便伸舌吮舐,且舐且泣,哀聲震徹內外。徒哭何益?百官俱入內勸解,哪裡禁遏得住?大眾無法可想,只好往請佛圖澄,前來解免。澄當然馳至,見了石虎,說出一番前因後果,稍得令虎止哀。惟虎即欲加宣極刑,澄復諫道:「宣與韜皆陛下子,今宣殺韜,陛下又為韜殺宣,是反變成兩重禍祟了。陛下今日,誠使息怒加慈,福祚尚保靈長,可延六十餘年,若必欲誅宣,恐宣魂當化為彗星,將來要下掃鄴宮呢。」這是何因何果?可惜尚未說明。虎執意不從,待澄趨退,便令左右至鄴城北隅,堆積薪柴,就柴堆上豎一標竿,竿上架著轆轤,兩端穿繩,懸垂上面,當下把宣牽就柴上,用繩系住。並使韜平時寵幸二閹,一叫郝稚,一叫劉霸,拔宣發,抽宣舌,斫宣目,刳宣腸,斷宣手足,然後將宣屍用轆轤絞上,掛諸天空,下面縱火焚薪,薪燃火盛,煙焰衝天,不到半時,已將宣屍爛焦,如燔如炙,好一個燒烤。及繩被毀斷,屍復下墜,立成灰燼。這是何刑?最可怪的是暴主石虎,挈領宮妾數千人,共登高台,瞭望火所,看它燔灼。莫非是看放焰火么?至火已垂滅,再令檢出屍灰,分置諸門交道中,並收宣妻子二十九人,一併殺死。究竟是虎狼性格,名不虛傳。宣有幼兒,年才數歲,伶俐可愛,虎不忍加誅,抱置膝上,向他垂涕。兒亦啼哭道:「這非兒罪。」虎欲赦兒不誅,偏秦府屬吏,定請並誅此兒,看虎戀戀不捨,竟向虎膝上牽奪。兒攬住虎衣,狂叫痛號,甚至帶絕手脫,始被猛擲出去,踢躂一聲,登時斷命。虎掩面入宮,敕廢宣母杜氏為庶人,誅東宮僚屬三百人,閹寺五十人,統皆車裂支解,棄屍漳水,洿東宮以養豬牛。還有東宮衛卒十餘萬人,全體謫戍涼州。太史令趙攬,已遷任散騎常侍,前曾入白道:「宮中將有變亂,宜豫備不虞。」及虎既殺宣,疑攬預知宣謀,獨不實告,亦勒令處死。可為王波泄恨。貴嬪柳氏,系尚書柳耆長女,才色俱優,耆有二子嘗侍直東宮,為宣所寵,此時已共誅死。虎復令柳女連坐,逼使自盡。既而追念柳氏姿容,未免生悔,幸柳氏尚有一妹,在家待字,便飭左右驅車接入,就在芳林園引見。細瞧芳容,不亞乃姊,就下座掖入寢床,令做乃姊替身,恣情淫狎,不消細說。姊妹花並墮虎口,死者固已矣,生者亦去死無幾。

過了匝月,虎複議冊立太子,太尉張舉道:「燕公斌有武略,彭城公遵有文德,惟在陛下自擇。」虎答道:「卿言正合我意。」語尚未終,偏有一人閃出道:「燕公母賤,又嘗有過,彭城公與前太子邃同母,母鄭氏已經坐廢,怎得再立她次子?還請陛下三思!」虎聞言瞧著,發言的系戎昭將軍,就是前擄劉曜幼女的張豺。曜女安定公主,擄入趙宮,得虎寵愛,小子在前文中,已曾敘過,至此生有一子,取名為世,已有十齡,豺因虎年長多疾,意欲立世為嗣,俟虎死後,世母劉氏為太后,必感豺德,令他輔政,所以特地進言,陰圖逞志。果然虎為所動,沉吟多時,不答一言。豺乘機說虎道:「陛下再立儲宮,母皆倡賤,不足服眾,所以禍亂相尋,今宜自懲前轍,必須母貴子孝,方可冊立,免再生患。」虎爽然道:「卿且勿言,朕已悟卿意了。」豺乃趨出。越宿由虎召集群臣,面加曉諭道:「朕欲取純灰三斛,自滌心腸,何故專生惡子?年過二十,便欲弒父,今少子世年方十歲,待他及冠,我已老了,就使世再不肖,也不至為我所見哩。」但期保全首領,也是無聊之思。道言未絕,即由太尉張舉,司空李農,同時應聲道:「臣等願奉詔立齊公。」原來齊公是世封爵,臣下不便直呼世名,因以齊公二字相代。農既倡議,大眾便附和一辭,獨大司農曹莫無言。張、李二人,又謂應完備手續,先由公卿聯名上疏,請立世為太子,及疏已草就,莫復不肯署名。虎使張豺問明莫意,莫答道:「天下重器,不應立少,故不敢署名。」虎聞言嘆道:「莫為忠臣,可惜未達朕旨。惟張舉、李農,能體朕心,可轉示委曲,免得誤會。」舉與農應命諭莫,相偕退去。虎遂立世為太子,進世母劉氏為皇后,命太常條攸為太子太傅,光祿勛杜嘏為太子少傅,並囑使朝夕箴規,毋令太子再蹈前愆。何濟於事?

又閱兩月,虎在太武前殿,大饗百僚,佛圖澄亦至。酒闌席散,澄起座告辭,褰衣行吟道:「殿乎殿乎?棘子成林,將壞人衣。」吟畢自去。虎料澄語必有因,即令左右發殿下石,果有棘子叢生,立命拔去。哪知佛圖澄所說的棘子,並不是真棘子,乃是一個棘奴。棘奴究是何物?看官不必急問,待至下文,自當說明。是作者用筆狡獪處。惟佛圖澄還至佛寺,環視佛像,欷歔太息道:「可悵可恨,不得長此莊嚴。」嗣復自作問答,先發問道:「可得三年否?」答言:「不得。」又問:「可得二年么?一年么?百日么?一月么?」答言:「不得,不得。」隨即默然,返入禪房。弟子法祚等,見澄自說自話,多不可解,便隨澄入問玄妙。澄乃明語道:「今年歲次戊申,禍機已萌,明年己酉,石氏當滅,我尚在此幹甚麼事,不如去罷。」法祚又問道:「當去何地?」澄仍作隱語道:「去!去!自有去處。」法祚等不敢再問,方才趨退。僅隔一夕,便遣徒侶往辭石虎道:「物理必遷,身命難保,貧僧化期已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