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阿蘭與夏爾 經常想念母親 賠不是的人

阿蘭獨自在工作室里,感到肩膀一直隱隱作痛,心想前天路上那個女青年把他撞得那麼利落,應該是存心的吧。他忘不了她用刺耳的聲音叫他「白痴」,他又聽到自己哀求說「請原諒」,接著應聲的是「傻瓜」。又一次他又莫明其妙地請人原諒!為什麼總是這種愚蠢的賠不是的反應?這段回憶他擺脫不開,覺得需要跟人說說話。他給瑪德蘭打電話。她不在巴黎,她的手機關機。他撥夏爾的號碼,一聽到他的聲音,他就道歉:「不要生氣。我心情很不好。需要聊聊。」

「來得正好。我心情也不好。但是你,怎麼一回事?」

「因為我跟自己生氣。我這人為什麼碰上什麼總覺得是自己錯?」

「這不嚴重。」

「覺得或不覺得自己錯。我想問題都在這裡。人生是人與人的一種鬥爭。這誰都知道。但是這種鬥爭在一個多少說是文明的社會裡是怎樣進行的呢?人不能夠一照面就互掐。不這樣做,那就試圖把罪過恥辱套在別人頭上。能夠嫁禍於人的人總是贏家,承認錯誤的人總是輸家。你走在路上,一心在想自己的事。迎面來了一個女孩,彷彿世界是她一個人的,左右不看一眼直往前沖。你們撞上了。接著是弄清真相的時候。誰接下來吼別人,誰接下來道歉?這是一個典型的情境:事實上,兩個人都既是撞人者也是被撞者。可是,有一些人立即自發地把自己看成撞人者,從而像是有罪的人。另有一些人立即自發地總是把自己看成被撞者,從而維護自己的權利,準備著指控別人,讓他受罰。你,處在這種情境下,你道歉還是指控他?」

「我,肯定是道歉的。」

「啊,我的可憐蟲,你因而屬於賠不是的這撥人。你想用你的賠不是來息事寧人。」

「當然。」

「你錯了。誰道歉誰就是在宣稱自己有錯。你若宣稱自己有錯,你就是在鼓勵另一人繼續侮辱你、揭發你,公開地,直至你去死。這是第一聲道歉命中注定的後果。」

「這倒是的。不應該道歉。但是,我寧可世界上大家為什麼事都毫無例外地、無用地、過分地道歉,道歉得大家難以應付……」

「你說這話的聲音好凄涼啊,」阿蘭驚訝地說。

「兩小時以來我想的只是我母親。」

「發生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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