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三回 信方士連番被惑 行封禪妄想求仙

卻說齊人公孫卿本是一個方士,因聞武帝新得寶鼎,也想乘時干進,胡亂湊成一書,叫做《札》書,懷挾入都,鑽通了一條門路,把書獻入。書中語多荒誕,內有黃帝得寶鼎,是辛巳朔旦冬至,今歲漢得寶鼎,適當己酉朔旦冬至,古今相符,足稱盛瑞云云。武帝覽書,很覺合意,遂召公孫卿入見,問此書為何人所作。卿隨意捏造,說是受諸申公,且言申公已死,只有此書遺下。武帝信以為真,且問申公有無他語。卿又答道:「申公嘗謂大漢肇興,正與黃帝時代,運數相合。大約高皇帝後,或孫或曾孫,聖聖相承,必有寶鼎出現,寶鼎一出,上與神通,應該封禪,重行黃帝故事。今寶鼎適符聖瑞,可見申公所言,真實不虛了。」武帝復問黃帝如何封禪?公孫卿亂說了一大篇,無非把岳宗泰岱,禪主雲亭的套話,信口鋪張。又把當時甘泉宮,指為黃帝時代的明庭,謂黃帝曾在明庭接見百神,後來采銅首山,鑄鼎荊山,鼎成後龍垂鬍鬚,下迎黃帝,黃帝乘龍登天,帶去後宮及大臣七十餘人;還有許多小臣,要想攀髯上去,髯被扯斷,統皆墜下,連黃帝所帶的弓衣,亦被震落,小臣無從再攀,只得抱弓悲號,因以鼎湖名地,烏號名弓。全是牽強附會。這番言詞,武帝已聽過許多方士,說及大略,不過公孫卿所談,更覺得娓娓動聽,遂不禁長嘆道:「朕如能學得黃帝,棄妻子也如敝屣哩!」當下拜卿為郎,使至太室候神,太室即嵩岳之一峰。既而卿入都面陳,謂緱氏城上有仙人跡,請武帝自往巡幸。上回所述駕幸緱氏,便是為了公孫卿一言,惟武帝也恐為所欺,曾向卿說道:「汝莫非效文成、五利否?」卿答稱人求神仙,神仙不須求人,應該寬假歲月,精誠感應,方得上迓仙人。

看官聽說!這明是借端延宕,不負責任,比那文成、五利,更為狡猾。所以文成、五利,終致授首,公孫卿卻得坐靡廩祿,逍遙了好幾年。究竟文成、五利,姓甚名誰?小子前時無暇敘入,只好趁此補述出來。是倒戟而出之法。

自武帝迎供長陵神君圖像,便有方士李少君,料知武帝迷信鬼神,入都獻技。少君不娶妻,不育子,又不肯言籍貫年紀,但挾術周遊,語多奇驗。及抵長安,便有人替他揄揚,傳達宮中。武帝便召見少君,親加面試,取出一古銅器,令他說明何代所制。少君不待摩挲,立即答道:「這是春秋時齊國所制,齊桓公十年,曾陳設柏寢中。」武帝不免稱奇。原來銅器下面,曾有文字標識,如少君言,巧被少君猜著,自然目為異人。且少君容貌清癯,似非凡相,益令武帝起敬,賜他旁坐。少君因進言道:「祠灶便能致物,致物以後,丹砂可化為黃金,並可益壽,蓬萊仙人,亦可得見。從前黃帝封禪遇仙,竟得不死,乘龍升天。就是臣活了數百年,亦虧得遨遊海上,遇見仙人安期生,給臣食棗,形大如瓜,然後延年。」如哄小孩子一般。武帝聽了,乃親祀灶神,且遣方士入海,訪尋蓬萊仙人。一面令少君煉砂成金,好多時未見煉成,那少君卻已死去。仙棗想已瀉出了。

武帝還疑他屍解成仙,很加嘆息。可巧來了一個齊人少翁,也與少君一般論調,正好繼續少君,說鬼談仙。適值武帝寵姬王夫人,得病身亡,王夫人有子名閎,由王夫人病重時,以子相托。時武帝長子據,已冊為太子,即衛皇后所生。閎當然不能立儲,只好許為齊王,王夫人卻也道謝。至王夫人死後,武帝追憶不忘,少翁即自言能致鬼魂相見如少時。武帝甚喜,便命少翁作起法來。少翁命騰出凈室,四周張帷,並索取王夫人生前衣服,預備招魂。到了夜間,在帷外爇起燈燭,使武帝獨坐待著,自己走入帷中,東噴水,西念咒,鬧了兩三個時辰,果有一個美貌女子,被他引至。武帝正向帷中痴望,見了這般美婦人,不覺出神,凝睇審視,身材等確與王夫人無二。急欲入帷與語,卻被少翁出帷阻住,轉眼一看,美人兒已沒有了。逐句寫來,情偽畢露。武帝特作詞寄感,列入樂府,詞云:「是耶非耶?立而望之,翩何姍姍其來遲!」語意原是約略模糊,並非確見,但尚拜他為文成將軍,待以客禮,令他求仙。要他求仙,亦不應封為將軍。

少翁乃請在甘泉宮中,增築台觀,繪塑許多奇形怪狀的偶像,或稱天神,或稱地祗,或稱為泰一神。泰一兩字,源出古書,大約作上天的解釋。當時燕齊方士,競稱天神,最貴要算泰一,五帝尚是泰一的佐使,故泰一當首先供奉。少翁也主此說,武帝方深信少翁,但教少翁如何主張,無不照辦。無如神仙杳遠,始終不肯光臨,武帝也有些疑心起來。一日至甘泉宮,訪問少翁,忽有一人牽過一牛,少翁便指示武帝道:「這牛腹中當有奇書。」武帝乃命左右將牛牽住,立刻宰殺,剖腹審視,果有帛書一幅,上載文字,語多隱怪。經武帝看了又看,不由的猛然省悟,便將牽牛的人,拿下審問。一番嚇迫,竟得實供,乃是少翁預知武帝到來,囑將帛書雜入草中,使牛食下,意欲自顯神通。那知書上文字,被武帝瞧破機關,知是少翁親筆,再加供詞確鑿,眼見得少翁欺主,頭顱落地。何苦作偽?

過了一年,武帝抱病鼎湖宮,多日不愈,遍求天下巫醫,適有方士游水髮根,說是上郡有巫,能通神語,善知吉凶。武帝即派人迎入,向他問病,巫便作神語道:「天子何必過憂?不日自愈,可至甘泉宮相會。」當下使巫往住甘泉宮。說也奇怪,武帝果然漸瘥,乃親至甘泉宮謝神,且就北宮中更置壽宮,特設神座,尊號神君。神不能言,但憑上郡巫傳達,積錄成書,名為《畫法》。那上郡巫也是少翁流亞,借著神語,常說少翁枉死。武帝又不覺追悔起來。

樂成侯丁義,迎合意旨,薦上一個方土欒大,謂與少翁同師。武帝即使人往召欒大,大曾為膠東王劉寄家人,寄為景帝子,見前文。寄後系丁義姊,故義特薦引。及大應召入都,武帝見他身長貌秀,彬彬有禮,已是另眼相看。當下詢及平時學術,大誇口道:「臣嘗往來海中,遇見安期、羨門等仙人,得拜為師,傳授方術,大約黃金可成,河決可塞,不死葯可得,仙人可致。惟因文成枉死,方士並皆掩口,臣雖蒙召,亦怎能輕談方術哩!」武帝忙詭說道:「文成食馬肝致死,毋得誤聽!汝誠有此方術,盡可直陳,我卻毫無吝惜呢!」大答說臣師統是仙人,與人無求,陛下必欲求仙,須先貴寵使臣,引為親屬,視若賓客,方可令他通告神人。武帝聽了,尚恐大空言無術,不禁沉吟。大窺破上意,遂顧令御前侍臣,取得小旗數百桿,分插殿前,喝一聲疾,即有微風徐徐過來,再加了幾句咒語,風勢益大,把幾百桿小旗捲入空中,自相觸擊。頓時滿朝臣吏,無不稱奇,就是武帝亦見所未見,禁不住失聲喝彩。俄而風定旗落,紛紛下地。不過一些覘風微術,實不足奇。武帝更加讚美,面授大為五利將軍。又是一位特別將軍。大不過道了一個「謝」字,揚長而出。武帝見大無甚喜色,料知他心尚未足,但國庫方匱,急需金銀,又因黃河決口未塞,河南屢有水患,聞得欒大具有是術,還惜甚麼官爵印綬?一官未足,何妨再給數官,於是天士將軍、地士將軍、大通將軍的官銜,聯翩加封。才閱月余,大已佩了四將軍印綬了。那知大連日入朝,仍沒有甚麼歡容。武帝索性依他要求,加封為樂通侯,食邑二千戶,賜甲第,給童僕,所有車馬帷帳等類,俱代為備齊,送交過去。待至布置妥當,再將衛皇后所生長公主,嫁與為妻。一介賤夫,平白地得此奇遇,出輿蓋,入仆御,一呼百諾,頤指氣使,又有嬌滴滴的金枝玉葉,任他擁抱取樂,快活何如!武帝未曾得仙,他卻做了活神仙了。武帝時常召宴,或且至大第酒敘,賞賜黃金至十萬斤,此外各物,不可勝計。大若自能煉金,何必需此巨賞?自竇太主各將相以下,又皆依勢逢迎,隨時饋獻。也想登仙么?武帝再命刻玉印,鏤成「天道將軍」四字,特派大臣夜著羽衣,立白茅上,授與欒大。大亦照此裝束,長揖受印,這算是客禮相待,明示不臣。總計大入都數月,封侯尚主,身懸六印,富貴震天下。

好容易又過半年,武帝不免要去催促,叫他往迎神仙,大尚支吾對付。後來實不便延宕,只好整頓行裝,辭過武帝,別了嬌妻,親赴海上尋師。武帝究竟聰明,密遣內侍扮做平民,一路隨去。但見大到了泰山,惟闢地為席,拜禱一番,並沒有仙師,出與相語。及禱畢後,無他異舉,但在海岸邊遊玩數日,遂折回長安。無非記著家中的女仙。內侍見他這般搗鬼,既好笑,又好恨,一入都門,不待欒大進謁,先向武帝報知。武帝當然動怒,俟大入報,作色詰責。大還要捏造師言,被武帝喚出內侍,當面對質,不由欒大不服,遂將大拘系獄中,按律坐誣罔罪,腰斬市曹。只難為了衛長公主。

看官試想,這武帝已經覺悟,連誅文成、五利,應該將方士盡行驅逐,為何又聽信這公孫卿呢?原來武帝不信文成、五利,並非不信神仙,他以為文成、五利兩人,法術未高,所以神仙難致,若果得一有道的術士,當必有效,因此公孫卿進見以後,無非叫他再去一試。所有一切待遇,非但不及五利,並且不及文成。親女兒不肯無故割捨了!卿受職較卑,不使人忌,再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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