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的和森林有關的復仇故事 11

阿古拉拉在林中行走,從樹木的隙縫中望望有些泛綠的太陽,想起父親當年的英武模樣,嘴角露出了微笑。

自己當大隊長、村長,總算沒有辱沒先人。

兒子當了上尉,也算光宗耀祖。

現在,他是在新生溝的密林里行走,背著雙筒獵槍。這一類直接就可以發射子彈的槍,不是有錢就可以買到的,先要在公安局辦到持槍證。自己當過大隊長,公社變鄉又當村長,也算有一張臉皮。交則有錢,有那麼多汽車,可就沒有這樣的一枝槍。

當然,現在他不是去打獵。他要去找一個地方。臨近的卡爾古村出了個寫東西的小夥子,這也說明世道變過來了。以前都是有道行的喇嘛才寫書,如今,你看,他不剃度不受戒也寫書了。

在縣城碰到他。

他說傳說里有真正的東西,還自己把傳說重講了一遍。他說,你看,康區的書里寫了你們兩個村子以前是一個村子。

我們真是一個祖先。

傳說就真在這裡。兩個村子以前在一處,在新生溝,就是那個頭人的獵場。那陣人打獵放牧,住得很高。興許高處的樹林里還有什麼東西,比如一座祭壇,一片廢墟。

是什麼把我們分開的?

病。瘟疫。那時候沒有醫藥。

現在,阿古拉拉要找到這些可能存在的東西。為什麼要找,自己可不知道。找到了,印證了,那些後來的事情就會消失?像林子中的樹木腐朽,變成一些甘甜的氣味,最後,連氣味也消失,變成清新的空氣。那天,自己對寫書的年輕人談了那麼多兩個村子過去和現在的事情,談得那小子眉飛色舞,自己心裡也痛快了不少。

就著冰涼甘甜的溪水,他吃了些干肉和糌粑團。

下午,他就找到了那個地方。

那是一個高高的平台,被松杉林子包圍著。村子的廢墟上是一片白樺樹林,美麗的火狐在裡面奔竄嬉戲,發出嫩嗓門的獵犬那樣的吠聲。廢墟是一個整村子,那些和今天他們所住的居所沒有多大差異的兩層三層的石頭建築錯落有致。村子莊嚴而安靜,彷彿全村人都和那個時代一起睡著了一樣。輕風吹過,那些長在院落,村中街場、門楣和窗戶上的美麗白樺就沙沙絮語,閃爍銀光。輕風過後,是鳥鳴,是溪水潺潺流淌。進村的時候,他端起槍,並把保險打開。

除了靜謐,這裡不再有什麼了。

只有一處殘牆上剩下一點壁畫的殘跡,是玩樂的白度母的半張臉,四根蘭花狀的手指和一隻豐腴乳房。

離開時,祖先們共同居住的村子,在夕陽下更顯出悲愴的美麗。

「我要帶年輕人來。」他說,竟然有點聲音哽咽,淚光盈眼。

往後,好多天,他夢裡都出現了那村子的景象,平和而又安詳。

金生走了就沒有回來,已接連好多天了。

這天,老頭子又背了槍去看那個村子。這次,他是從另一個方向進去的。不久,他就聽到了什麼東西撞擊木頭的聲音。啄木鳥,他想,啄木鳥。不久,他就聽出那篤篤聲不是鳥喙而是斧子。阿古拉拉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老頭子提著槍在林中奔跑起來。

那情景簡直把他驚呆了。在鄉政府坐下來後,他還氣喘不已。

「慢慢說,慢慢說。」

鄉長給他倒茶,又往茶里加點奶粉,加點鹽。

「我看到了!我,我看到了村子……」

「村子?」

「不,不是,是木,木頭哇!」

「木頭怎麼了,你慢慢說。」

「一條小岔溝,外面看不到,裡面全部光了。那些人就在那裡盜伐木頭!現在我知道那些人怎麼會有那麼多錢買幾萬元的卡車,天天在飯館裡喝酒吃肉了!」

鄉長笑笑,不緊不慢地說:「我也聽說一點點。但是沒有證據。」

老頭立即急了起來:「你說,管還是不管?」

「怎麼不管,當然要管。可你看見是誰了嘛?」

「看見了,可沒看清楚。但我肯定是呷嘎和洛松旺堆。」

「他們中午還在我老婆她們那裡吃飯呢。」

「他們不會僱人?你知不知道這些發了橫財的傢伙都是僱人?」

阿古拉拉那咄咄逼人的口氣惹得鄉長不大舒服,鄉長就抱了肘子在屋裡踱起步來,說:「這樣,你去把事情弄清楚,到底是誰。你這個村長不要被以前兩個村的舊仇所左右。你是學習過的。」

後一句話氣得阿古拉拉差點沒有從凳子上跌倒下來。

「你怕得罪了那些人,你老婆的館子沒有生意!」

鄉長笑笑:「你去把人抓來,看我怎麼處理,老婆大不了再回家種地,給學校的老師帶孩子。」

「好,這是你鄉長說的!」

「對,我說的。」

鄉長轉過身去,吸口煙,兩眼望著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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