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雄獅歸天 嘉察協噶顯靈

這些日子,格薩爾老是做夢。因為夜裡的夢境,早上起來便睏倦不堪。妃子們大多以為自己已經喚不起他的興緻了。珠牡說:「我們的夫君是對塵世的生活厭倦了。」她還補充說,「對無所事事的生活。」

眾妃們都大惑不解,她們羅列出人世間很多可做的事情。

「打獵。」

「修無上瑜伽。」

「認識草藥。」

「探望貧病的老人。」

「發現地下的珍寶和礦脈。」

「學習繪畫。」

「向王子扎拉傳授神變之功。」

「給燒陶人新的紋樣。」

「讓兵器部落煉出更堅硬的鐵。」

這時從深垂的簾幕後面傳來了國王的笑聲,他已經傾聽多時了。他說:「我做夢已經很累了,你們還想給我這麼多活干。」

「那麼,大王可以學習詳夢。」

大王說:「你們看,就這麼稍稍的午寐一會兒,又做夢了。猜猜我夢見了什麼?哦,你們肯定猜不出來,我真的夢見了好多鐵,好多很鋒利的鐵,比我們兵器部落煉出來的鐵更鋒利。」正說著話,報告消息的首席大臣走了進來,國王沒有對他如此精神矍鑠感到吃驚。國王說:「坐下說話,我正在對眾妃說,我怎麼會夢見那麼多鐵。」

「那不是夢,是國王英明洞見。」

「說說那意味著什麼?」

「探子們已經打聽清楚了。」

他告訴國王在嶺國西部真有個國王叫赤丹,所領之國叫卡契。國王問為什麼以前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國。答說,因與嶺國隔開的有座黑鐵之山,然後又是一座紅鐵之山,上去不到半日路程,馬蹄便全部磨壞。雷電霹靂降到此山,威力放大十倍百倍,多少人馬進去也難以生還。國王發出疑問,既是如此,那赤丹又怎敢領兵過山來犯?答說,卡契國正是用此山之鐵打造了馬掌,在那山上才不得磨損,加之赤丹王羅剎轉世,神通了拇,使法術能讓霹靂雷電降於別處,卡契國兵馬因此能穿行無礙。

格薩爾笑笑:「原來我夢中之鐵竟有如此來歷,待我征服了卡契小國,那鐵山與煉鐵匠人都為我所有,嶺國更是所向無敵了。」當即就傳下令去,召集各部兵馬。不幾日,各部兵馬一齊來到。眾英雄都前來請戰,要踏平赤丹國,打開其冰川下的寶庫,取來水晶之寶,打開其湖泊中的寶庫,取來珊瑚之寶。晁通說大家都說得不對,卡契國不像別國有什麼寶庫,因為使卡契國強盛無比的正是那鐵山之寶。格薩爾道:「此次召引眾英雄及各部兵馬到來,並非真要勞師遠征,而是如今的嶺國領土廣闊,山遙水長,著實想念各位,才借這赤丹作亂,請大家前來相見!」

英雄們見國王任眷戀之情如此溢於言表,以為他在嶺國的日子已經不太多了。辛巴麥汝澤等一干人不禁潛然淚下。扎拉為首的一干青年英雄卻只是嗷嗷請戰。格薩爾運用神通,眾英雄座前酒碗不斟自滿。他告訴大家,只管寬懷飲酒,君臣共樂。雖說那卡契國狂妄的大軍已經向嶺國開拔,他已請天上眾神幫忙,降下大雪,把那卡契人馬困于山中,過些日子再作區處。

於是君臣盡歡。

珠牡在一個精通音韻的喇嘛指點下研習了音律,經她調教的青年女子們獻上的歌舞比之於往常更加精妙。她們的舞姿不再是對戰爭、對愛情、對勞作的模仿,而是協於風的吹拂,協於水的流淌,是每一個人都感受過的暖流在身體裡面,從頭頂順著背脊往腹腔灌注,更不要說還有珠牡親自歌唱。在她歌唱的時候,有人說看見雪山躬下了腰身,有人說感到了河水回淌。流逝的時間在每個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連天降神子格薩爾也不例外。但她還保持著剛剛成為嶺國王妃時那曼妙的風姿,好像她沒有與嶺國一起經歷波瀾起伏的歷史。她的神情天真而又多情,好像她在成為王妃前沒對格薩爾假扮的印度王子動心,也沒有被擄到霍爾國與白帳王養育子息。她永不凋零的青春與魅人的歌唱能使每一個人都心旌搖蕩。一個女人天生麗質到這個地步,已經很難讓人分清她到底是個仙女,還是一個妖精。她能使純潔者更為純潔,也能使卑劣者更加卑劣。當年,晁通做國王夢時,除了國王的黃金寶座,在其夢想中出入最多的就是她的身影。對於晁通來說,萬眾拜伏的尊榮至少在自己所領牧的達絨部完全能夠享受。他安撫自己蠢蠢欲動的野心時,就讓自己相信達絨部就是一個國,被一個叫做嶺的更大的國所統轄,就像格薩爾也要被天上更高的神所統轄。這也是他一直心懷不滿,但還能與大家相安無事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可是,當他看見王妃珠牡如此風情萬種的時候,就知道,只有真正的國王才能得到她,擁有她。這個世界可以有很多國王的黃金座,但這個世界卻只有一個珠牡。他心中從未熄滅的野心的火苗燃燒得他焦躁難安。

回到自家帳中,他便設壇祈禱:卡契國王施展無敵的神通,讓你的大軍快點到來吧。他還說,如果你真的神通廣大,就該感受到我的心愿了。在嶺國,除了格薩爾之外,晁通算是上天允許具有神通的最後一個人了。上天在除掉人間妖魔的同時,不會再讓胎生的凡人具有神通。妖魔驅盡後,神就不再直接給人幫忙,以後的時代就是人自已對付自己了。晁通的祈禱真摯、持久而又強烈。正被因大雪困於黑鐵山上的赤丹王在夢中感受到了。他告訴隨軍的巫師,一個山羊鬍須翹翹的老頭跑到自己夢裡來了。巫師說,你該不是夢見了一個術士吧?赤丹王說,他的穿戴舉止像個國王。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嗎?他的眼睛機智又狡猾。恭喜我王,此行必將旗開得勝。如果不是那格薩爾從天而降,這個人就是嶺國之王。

晁通在夢境中告訴赤丹,大雪只會下半月之期,因為天上沒有那麼多的水分凝而為雪。當兩軍對陣時,他還會獻上取勝之計。

果然大雪下到十五天上,天真的就放晴了。卡契大軍衝下山來,洪水一樣漫布到嶺國寬廣的草原之上。嶺國大軍早已背靠淺山布好了陣勢。前面自有王子扎拉和晁通之子東贊與東郭一干青年英雄,和辛巴麥汝澤與丹瑪等一班老將在陣前接住廝殺。你來我往,大戰三天,也未分勝負。格薩爾穩坐帳中與首席大臣擲骰子玩耍。赤丹王卻免不得焦躁起來,想夢中出現過的晁通為何還不來獻計於他。

晁通並沒有閑著,他閉了大帳,用了很大法力加持他的隱身木。這天,他覺得該試試加持的效果了。就走到達絨部陣中,看見他兩個兒子東贊與東郭聯手與對方一員大將交鋒,你來我往許多回合,均分不出勝負。晁通生怕兩兄弟有個閃失,急忙念動咒語,把那展開後像一隻鳥的隱身木拋入空中,立即,他的兩個兒子,連帶在後面鼓嗓不已的兵陣俱已不見蹤影。那大將把手中大刀舞成一個耀眼的光圈,掉頭殺入別部的軍陣中去了。兩個千戶長接連被那大將斬於馬下。還是老將丹瑪接住廝殺,才穩住了陣腳。

晁通心中大喜,翻身上了玉佳馬,直奔中軍大帳。

格薩爾笑道:「你是怕眾英雄在前面抵擋不住,要用幻變之術把我也藏起來嗎?」

「我是前來請求用隱身之術潛人敵營,殺了赤丹王,卡契大軍群龍無首,自然會退出嶺國。」

「卡契國王狂妄無知,興兵作亂,我正要滅他,哪能讓他全師而退!」

晁通一得意,便忘乎所以:「這些天眾英雄輪番苦戰也不能取勝,國王若想取勝還朝,更要靠我走這一趟了!」

首席大臣示意國王不可答應他的請求,但格薩爾卻說:「那就勞煩你走一趟吧。」

晁通便興沖沖地乘上他的木鳶往敵營飛去了。

首席大臣跌足嘆道:「大王真相信他是去刺殺赤丹嗎?」

格薩爾道:「他是投降赤丹去了。而我正好將計就計。」

「你該殺了他。」

「我下界是為除魔而來,沒有領命誅殺胎生而壽命有限之人。」

「那我們對這種人就沒有辦法了?」

「也許有辦法,也許沒有辦法,但那是你們凡人的事情。」首席大臣很吃驚地看到,這個天降神子談論此事時,一改平常的親切和悅,面容變得冷漠而堅硬了。

「你是說妖魔可以除掉,但人類卻一定要與這種敗類為伍?」

格薩爾搖了搖頭:「你不該讓我來回答這樣的問題。你的身體剛好起來,現在,臉上又浮現出病容了,你就不要再考慮這樣的問題了吧。」

絨察査根喃喃自語:「要是世事真是這樣,那我身體好不好又有什麼意思?這麼說來,活得長倒是一件受罪的事情了。」於是,首席大臣又病倒了。他對國王說:「要是我把這話告訴給英雄們,也許他們都沒有一致對敵的心思了。」

「所以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冷峻的格薩爾又變得親切了,「還是馬上商量怎麼將計就計設下伏兵吧,要不是晁通,取勝的機會不會這麼快就出現在眼前!」首席大臣強打精神與國王商量一番,當夜,就將大軍轉移到新的戰場去了。明天,這裡的戰陣是格薩爾用幻術布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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