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賽馬稱王 故事:少年扎拉

這天上的是小朝。

只有首席大臣帶著宮中一班處理日常事務的官員來到王座跟前。重要的大臣與將領們都各在一方,只在有大事發生時,才通知這些大員回宮議事,稱之為大朝。

在首席大臣建議下,大朝一月一次。有事無事,分置各處的將軍和大臣,都按期到達孜城來,上一月一次的大朝。那時,嶺國以月亮的盈虧計算時間,早朝那天,是月亮圓滿的前一天。首席大臣說:「大王英明,因國內久無大事,要是不讓他們定期來朝,有人就該忘記自己上面還有一個國王了。」

這天早朝,國王只吩咐了一件事,三天後上二次大朝。

首席大臣說:「嶺國有幸,大王勇武英明,國內平安無事,還是再等十八天後的大朝之期吧。」

格薩爾說:「再等十八天的意思是這件事上我表現得不夠英明?」

首席大臣連連稱罪,並立即派出信使,往四面八方去了。

大朝這天,格薩爾只點已經恢複了達絨部長官職位的晁通出班問話:「達絨部可與門域國有過糾葛?」

見通出班奏道:「那門域是一個大國,國王辛赤頗多魔力神變,當年不但屠殺我百姓,還搶走標誌我幼系在嶺國長仲幼三系中首領地位的雲錦寶衣!」

「這麼多年我怎麼從沒聽你們提起?」

首席大臣絨察査根奏道:「自從大王降臨嶺國,威伏四方,那魔王辛赤再也不敢輕興刀兵,所以不曾提起。再說,那雲錦寶衣在時,並不能凝聚人心,反倒讓長仲幼三系內訌不已,如今上天開眼,讓大王帶領我們開疆闢地,那寶衣也沒有什麼用處了。」

晁通眼珠一轉:「那辛赤王不但不敢興兵,前些年,還遣使前來要將公主梅朵卓瑪嫁到達絨部和親,我也未敢上奏,聽說梅朵卓瑪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但美貌仍然不減當年!」

大家見晁通說起美女時那口涎欲滴的樣子,不禁哄然大笑。大將丹瑪說:「聽你這意思,還嫌人家公主二十五歲,你不想想,自己都六十二歲了!」

晁通聽了不服,信口說出一大串諺語:「口中沒牙不要緊,會像羊羔吃奶一樣接吻就成;臉上皺紋密布不要緊,姑娘的手臂樹枝一樣纏著脖子就成。」格薩爾見他那忘乎所以的樣子,心想也許這麼快就讓他官復原職是一個錯誤,加上自己也不大願意出征,就說:「我本以為這次嶺國對門域興兵伐罪,達絨部為了報仇雪恨,會爭當先鋒。」

「如果大王下令,我願為嶺國大軍擔任前鋒!」晁通不得已答道。

這些日子裡,格薩爾想過既然辛赤王精於妖術,正該讓同樣具有種種幻變神通的晁通率達絨部的兵馬充任先鋒。但是,見到兄長嘉察協噶的兒子扎拉後,他就改變了主意。這孩子剛剛一十六歲,卻長得神清目明,俊朗勇武,大朝前一天,從邊境飛馬趕到了王城。當天夜裡,扎拉就由大將丹瑪帶著來見國王。格薩爾見到侄子,像是見到久逝的兄長站在了面前,幾次三番,胸口一熱,眼中就要掉下淚來。自稱王之後,就有了珠牡和梅薩等美貌如花的嬪妃,後來,又有了魔國的阿達娜姆和霍爾公主吉尊益喜,卻一直沒有半個子息。妃子們想要懷上他的骨血,是想確立在王宮中不可撼動的地位;父親森倫和首席大臣希望他有一個親生兒子,是想讓嶺國王位後繼有人。但他卻猶豫不決,作為一個下界救世的國王,他不知道該不該留下一個親生兒子來做嶺國之王。天上的大神和他的天母天父都未曾向他透露過半點信息。他想,也許與這些妃子同床共枕十多年未有子息,也就是上天的意思。想想也是,一個地上之國,無論如何也沒有福分一直受到上天的庇佑。

上天只是幫助軟弱的人們打下一個基礎。這個基礎就是這個初生的國度。上天只是為容易迷失方向的人們指出一個方向。這個方向就是按照國家的制度凝聚情感與意志。

原來他想過,自己完成使命後,就把王位傳給忠心耿耿的兄長嘉察協噶,但他卻早早結束了塵世間的生命,往生到佛國凈土去了。現在,這個眉眼間帶著兄長英武之氣的侄子站在自己面前,神情坦坦蕩蕩。

這在格薩爾心中激起了溫柔而又憐憫的情愫,他說:「我看到你,就想起了兄長:見國王說起父親,扎拉眼中也泛起了晶亮的淚光。」

格薩爾說:「我像父親一樣愛你,我要把你當做自己的兒子一樣。」

這個少年只是顯示了片刻的軟弱,很快,他的眼睛裡就射出了堅定的光芒。他跪在國王面前:「我此行前來,就是請求國王允許我擔任征討門國的先鋒。」國王不禁心中一動,也許,這個少年就是嶺國將來的國王。因此他收住了淚光,像一個國王一樣不動聲色,只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帶著疑慮的聲音:「哦?」

王子在大將丹瑪鼓勵的目光下緩緩開口了。他說,嶺國雖有千軍萬馬,打起仗來,還是草莽時代那種靠著將領的神通單打獨鬥的戰法。而那些強大的國家,比如印度軍中的上千頭大象也都能排列成陣;而在伽地的不同姓氏的王朝,身罩鐵甲的駿馬拉著戰車在早已布好圖形的陣地上飛馳;而車上的武士,上萬人同時舉起青鋒劍,在鼓聲中共同進退,彷彿風推著雪,浪推著沙,兵鋒所向,無不迎風披靡。而先父在嶺國建立後的一切努力,就是建立一支這樣的軍隊,成千上萬的英勇兵士共同進退,千把刀是一把刀,萬支箭是一支箭。少年扎拉對國王說:「我時時按著先父方法,每日每時都在不停操演,這次出征,願意一試新的戰法!」

格薩爾沒有立即表示態度:「退下吧,你的建議讓我仔細想想。」

臨別之時,大將丹瑪也跪在了國王面前:「尊敬的國王,丹瑪以對您的全部忠誠起誓,我一定會盡心幫助扎拉,大軍到處,定會所向無敵!」

兩人退下後,格薩爾在宮中徘徊良久,想鹽海之戰中收服的姜國王子玉拉托琚也是個心性端直的少年英雄,看來也該委以大任,這次征服門國之戰,何不就讓這些後輩英才們施展一番?第二天上朝,便發下命令,讓扎拉率嘉察協噶訓練出的大軍充任先鋒。同時,達孜城王宮中派出信使,讓鎮守著萎國故地的玉拉托琚先率軍到門國邊界一面探清虛實,一面等待嶺國的征討大軍。丹瑪輔助扎拉率先鋒軍從南部邊境先行出發。

幾日後,格薩爾率領大軍從王城向南方開拔。一路行來,相繼與辛巴麥汝澤率領的霍爾軍、阿達娜姆率領的魔國軍匯合起來。門國與嶺噶的邊界山高谷深,但扎拉的先鋒軍早已修好寬闊的棧道和浮橋,大軍行進真的如履平地一般。一天,嶺國軍隊進入了從未見過的遮天蔽日的森林,其間大霧瀰漫,許多人馬走在霧中昏昏沉沉,相繼熟睡一般倒在路邊。格薩爾駕神駒江噶佩布飛到空中,四處察看,發現那些高聳人云的雪山皆把巨大鏡面一樣的冰川朝著南面的大海方向,黝黑的岩石峰體把射人峽谷的陽光全部遮斷。格薩爾騎在天馬背上,命眾山神都出來相見。南方這些山峰,嵯峨雄奇,山神們自然也很驕傲。他們懶洋洋前來的時候,嶺國大軍卻有越來越多的兵馬昏睡到參天的古木之下。他們熟睡一般軟綿綿地躺倒在軟綿綿的苔蘚上,臉和身子漸漸變綠,然後,他們迅速腐敗的身子上就撐開了菌傘。見這些化外之地的山神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格薩爾耐住性子,問他們怎麼能讓陽光照進這些幽深潮濕的山谷。山神們的回答是,陽光從來就不曾照進這些山谷。格薩爾說:「那麼,現在規矩要改一改了,我要你們讓太陽照進這些山谷,把有毒的大霧驅散,把泥濘的道路晒乾!」山神們仍然不改那滿不在乎的神情,攤攤手,聳聳肩:「讓陽光照進山谷?陽光為什麼要照進山谷?」

格薩爾笑了,說:「此地的山神也要學著做外國人一樣的姿勢與表情嗎?」與此同時,他手裡連發兩個霹靂,把並肩聳立的雪峰中的兩座攔腰劈斷,那兩個山神也被震得耳鼻流血。

就從兩個新開的豁口中間,陽光照亮了一部分幽暗的山谷。身陷迷霧中的大軍發出了震天的歡呼。

格薩爾對那群目瞪口呆的山神說:「你們這些世間之神都要聽我差遣!我要你們讓陽光照進山谷!」

大多數山神就矮下身子,那些高與天齊的山峰就消失了。也有少數的山神不願失去了自己的驕傲,不肯矮下身子,他們只是把身子轉了半圈,把朝向南面的冰川轉向了東北,用冰雪巨大的鏡面把陽光反射進了山谷。

那些幽暗了萬年的山谷被照亮了。濃霧徐徐散開,陰濕處糾纏的藤蔓解散,泥濘的道路變得堅實幹燥,那些躺倒的士兵又立起身來,大軍又重新上路了。那些山峰轉向後,融雪水流進北方的山谷,格薩爾就讓泛濫的洪水在前方開出了比扎拉先鋒軍所開更為寬闊的大道,直到大軍出了群峰的包圍,直到開路的洪水匯人一條從西北奔向東南的大江。大江兩岸的高地平坦如砥,扎拉的先鋒軍已經渡到南岸與門國大軍對陣相持。格薩爾領軍到達,扎拉已經劃定好大軍各營駐紮的營盤。

辛巴麥汝澤率霍爾軍前出南岸為扎拉先鋒軍的支撐。森倫和晁通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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