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飛翔

我身隱蔽,自由來去!我身隱蔽,自由來去!瑪格麗特順著自家門前的小巷飛到一條和它垂直相交的長街上,這條街彎彎曲曲,兩旁彷彿打了許多補丁,有一家門面歪斜的石油鋪於,那裡論小缸子賣煤油,還賣小瓶殺蟲劑。瑪格麗特轉瞬間便從街頂上飛越過去。她忽然意識到:雖然自己的身體完全隱蔽,可以隨心所欲地自由來去,但即使在這樣盡情享樂時,還是需要多少用理智約束自己——剛才就險些撞到拐角處一根歪斜的路燈柱上喪了命,幸好那飛刷奇蹟般地不知怎麼就停住了。繞過路燈柱,她更緊地握住刷手柄,飛得慢些,留神碰到街上的電線和橫伸到人行道上空的招牌。

穿過第三條小巷,再往前就是阿爾巴特大街。這時瑪格麗特已經對騎著的飛刷操縱自如了。她知道這飛刷只須用手或腿輕輕一觸便能隨意驅動,她知道在城市上空飛翔必須多加小心,不能肆意妄為。此外,經過幾條小街之後,她已經完全確信,行人根本看不見她,誰也沒有抬頭看一眼,誰也沒有喊「看呀!看呀!」沒有人嚇得躲躲閃閃,沒有人尖叫,沒有人暈倒,也沒人發出怪聲怪氣的狂笑。

瑪格麗特無聲無息地慢慢飛翔著。她飛得不高,大約保持在兩層樓的高度。儘管她飛得並不快,但在拐進燈火輝煌的阿爾巴特大街時稍沒留神,肩膀還是被一塊上面畫著箭頭的明亮的圓盤撞了一下。這使瑪格麗特很惱火。她勒住座騎馴服的飛刷,先飛到旁邊去,然後又從那裡突然向圓盤飛過來。用刷子柄把那圓盤撞了個粉碎。玻璃碎片嘩啦啦掉下去,行人紛紛退避,什麼地方響起了警笛聲,而瑪格麗特自己卻因這完全不必要的舉動而哈哈大笑起來。同時她暗想:「在阿爾巴特大街上可得格外小心,這街上的各種名堂太多了,簡直鬧不清。」她開始在電線中間穿行。在她眼底下,馬路中間有許多小轎車、公共汽車和無軌電車的車頂向著不同的方向飄動,兩旁的人行道上則是帽子匯成的河流,帽子河又分出一些小河漢,它們紛紛流入夜間商店的火紅大口。「哎呀,看這亂糟糟的,都轉不開身子!」瑪格麗特心裡有些生氣,便越過阿爾巴特大街,稍稍升高一些,大約在四層樓的高度飛翔。她繞過街角處劇院大樓正面一些明亮耀眼的發光管於,轉進一條兩旁都是高層樓房的狹窄小街。這裡所有樓房的窗子都敞開著,所有窗里都傳出廣播歌曲。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瑪格麗特往一扇窗子里看了一眼。原來那是一間廚房。爐台上有兩個煤油爐在吱吱響,旁邊站著兩位婦女,她們各自拿著把勺子正在互相爭吵。

「我告訴你,彼拉蓋婭·彼得羅夫娜,廁所的燈用完就得隨手關上!」一個對另一個說,她鍋里煮的東西熱騰騰地冒著蒸氣,「照這樣下去,可別怪我們打報告請你們搬家!」

「您自己也不怎麼樣!」另一個回答說。

「你們倆都夠勁兒!」瑪格麗特出聲說,同時她越過窗檯跳進了廚房。兩個吵嘴的女人一齊朝著瑪格麗特的聲音轉過頭來,同時都拿著臟勺子愣住了。瑪格麗特小心翼翼地從她們中問伸過手去,把煤油爐的閥門輕輕一轉,兩個爐子便同時熄滅了。女人們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再也閉不上嘴。而瑪格麗特已不想再呆在這裡,便又飛到街上。

在這條街的盡頭,她注意到一座龐大的八層高樓,外觀相當漂亮,似乎是竣工不久。瑪格麗特降低高度,輕輕落在地上。大樓正面是深灰色大理石鑲面,門廳很大;透過大門玻璃,她看見了裡面看門人的鑲金邊大檐帽和閃亮的衣扣,門楣上方有幾個金色大字:「戲文大樓」。

瑪格麗特又仔細看了看,到底也琢磨不出這「戲文」二字的意思。於是,她把飛刷夾在腋下,邁步登上台階,推門進去。門扇碰著了看門人,他回了一下頭,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瑪格麗待看到電梯旁邊的牆上掛著一塊黑色大木牌,上面用白字寫著備層住宅的門牌號和住戶姓名,木牌最下面有一行較大的字——「戲劇家與文學家大樓」,這使瑪格麗特不禁發出一聲飢餓的猛獸般的吼叫。她騰空而起,貪婪地讀著牌子上的姓名:胡思托夫、德武布拉特斯基、克萬特、別斯庫德尼科夫、拉銅斯基……

「拉銅斯基!」瑪格麗特尖聲叫起來,「拉銅斯基!這不是他嗎?!坑害大師的就是這個傢伙!」

她的叫聲使看門人甚至跳了起來,他張大眼睛望著黑色木牌,搞不清姓名牌怎麼會突然發出女人的說話聲。而瑪格麗特已經順樓梯迅速飛向樓上,嘴裡不斷高興地念叨著:

「拉銅斯基,84號!拉銅斯基,84號!

看,左邊是82號,右邊是83號。再上一層,左邊——84號!這不,門口還有個小牌:「奧·拉銅斯基」。

瑪格麗特下了飛刷,兩隻燥熱的腳板落到水磨石地面上感到格外涼爽。她按了按門鈴,緊接著又接了一下。沒有人開門。她又用力按了按,拉銅斯基家裡喧鬧的鈴聲甚至傳到了瑪格麗特自己耳朵里川還是沒有人來開門。是的,這八層84號住宅的主人應該終生感激已故的「莫文聯」主席柏遼茲:因為柏遼茲被電車軋死後,他的治喪委員會恰好商定今天晚上開會。看來,此人還是吉星高照的,幸運之星使拉銅斯基避免了在這個星期五的夜晚與變成魔女的瑪格麗特狹路相逢!

沒有人開門。瑪格麗特呼的一聲向下飛去。她數著樓層下到一樓,飛出大門,從街上又數了數樓層,判斷著左右,她斷定:八層樓角上那五個黑窗戶無疑就是拉銅斯基住的84號。確定之後,瑪格麗特又騰空而起,不消幾秒鐘便從敞開的窗戶飛進了一個房間。屋裡面黑乎乎的,只有月光照出的一條銀灰色小路。瑪格麗特順著月光路走過去,摸到了電門。不消一分鐘,整個住宅的各個房間全已燈火通明了。她把飛刷放在角落裡,看到家裡確實沒有人,便打開大門,又檢查了一下門口的姓名牌。奧·拉銅斯基!沒錯!這正是瑪格麗特要找的地方。

據說批評家拉銅斯基至今一想起那個可怕的夜晚就臉色蒼白,一提起柏遼茲的名字還無限感激。是啊,真不知道那天夜晚本來可能發生一場多麼凄慘的重大刑事案件呢——瑪格麗特從廚房裡走出來時手裡握著一柄沉重的鐵鎚子。

一絲不掛的隱身女飛人極力剋制著自己,保持鎮靜,但她的雙手還是激動得發抖。她走到一台鋼琴前,掄起鎚子朝鍵盤猛地砸了下去,第一聲凄厲的慘叫頓時響徹整所住宅。一架毫無罪過的貝克式小型鋼琴①憤怒地吼叫起來,它的琴鍵塌陷下去,骨制的鍵面飛向四面八方。可憐的鋼琴嗚嗚地悲啼,蕭蕭地哀號,高亢激越地怒吼,聲嘶力竭地喊叫。忽然,砰的一聲響,像是有人開了一槍,原來是漆光閃亮的鋼琴上反響板在鐵鎚的重擊下裂開了。瑪格麗特喘著粗氣開始用鎚子撕扯、攪亂裡面的琴弦。最後,她實在疲倦了,這才退到一旁,咚的一聲坐到椅子上休息休息。

①德國制名牌鋼琴。

洗澡間里傳來嘩嘩的流水聲,廚房裡的水龍頭也在嘩嘩響。瑪格麗特心想:「大概水已經漫到地板上了。」隨即自言自語地說:

「我可沒工夫閑坐著。」

廚房裡的水已經流到走廊。瑪格麗特光著腳踩著地上的水,用水桶把一桶一桶的水從廚房提到批評家的書房,倒進他的寫字檯抽屜里。然後,她用鎚子砸碎這間屋裡的櫃櫥,又跑進拉銅斯基的卧室。她先打碎帶穿衣鏡的大衣櫃,掏出裡面的衣服,把衣服統統塞進浴室里的大澡盆,又從書房裡拿來滿滿一瓶墨水,胡亂地灑在卧室中那張鬆軟舒適的雙人床上。這些破壞活動使她感到非常痛快,但又總覺得這破壞的後果實在微不足道。因此她便見什麼砸什麼——她到擺鋼琴的房間里去砸花盆,砸橡皮樹盆景,沒等砸完,又從廚房裡拿出菜刀回到卧室去,刺破床單,打碎照片鏡框……汗水不住地從她臉上流下來,但她一點也不覺得累。

住在拉銅斯基樓下82號的是戲劇家克萬特。這時他家的女佣人正在廚房喝茶。她聽到樓上叮噹聲、摔打聲、腳步聲響個不停,心裡正暗自納悶兒。抬頭一看,雪白的天花板已經有一大片變成了死人臉般的青灰色,眼看著面積還在不斷擴大,出現了許多水珠。女僕望著這景象不知如何是好,獃獃地坐了兩分鐘,不料廚房裡競真正下起雨來,滴水打得滿屋子滴答響。她跳起來,趕緊拿過盆子來接水。這當然無濟於事,降雨面積很快擴大到煤氣灶和餐具桌上。女佣人高喊一聲跑出門去,緊接著拉銅斯基家的門鈴便猛烈地連續響起來。

「呀,有人叫門!該走了。」瑪格麗特自言自語說。她騎上飛刷,聽了聽門外的叫聲——原來是一個女人正沖著門縫兒往裡喊:

「開門,開門呀!杜霞,快開門!你家的水漫出來了吧?我們家漏水了!都淹啦!」

瑪格麗特騰空飛起一米來高,掄錘朝大吊燈打了一下。兩個燈泡被打碎了,燈墜兒嘩啦啦散落在地上。門外的喊聲停止了,傳來下樓梯的腳步聲。瑪格麗特飄出窗戶,在窗外她又輕輕用鎚子敲了幾下窗玻璃。只聽見一陣類似嗚咽的聲音,碎玻璃瀑布似的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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