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卧虎藏龍(下)

「蕭主席覺得拙作可還入眼?」看完整個影片之後,李桉很謹慎的問道。

「江湖裡卧虎藏龍,人心裡又何嘗不是呢?」這是影片中的一句對白,蕭逸臣覺得用這句話來作為這部影片的註腳再合適不過了,李桉鏡頭裡的「江湖」,並不僅僅是一個刀光劍影的世界,從之前的《喜宴》、《飲食男女》,到之後的《綠巨人》,無論背景與主題如何變化,一份中國傳統文人的情懷始終沒有變。「其實我一直沒有想到,原來武俠片還可以是這麼拍的!」

「蕭主席見笑了!」蕭逸臣能夠這麼說,對李桉來說無疑是一種莫大的肯定。

「李先生不必謙虛,這部電影是我見過的所有武俠電影中最特殊的一部。」蕭逸臣用了「特殊」這樣一個辭彙。在電影里,煙雨中的翠竹,晨曦中的安徽宏村,莊嚴肅穆的紫禁城,鴉聲四起的黃土崗,市井燴雜的酒肆食樓,大漠孤煙,黃沙萬里,暗夜古廟,甚至於雨後靜僻的祠堂屋檐滴下的雨水,深夜時斷時起的打更聲,都幻化成了眼看耳聽到的武俠背景。

一點也不花俏,一點也不浮嘈,也一點也不難懂,只是把曾經在每一個中國人心中幻想過的場景一一複述出來,李桉拍出了一個沒有被世俗或各種所謂後現代高科技所污染過心靈的武俠夢。

「這部影片里文戲和武戲都很搭調!」蕭逸臣輕輕的贊了一句。

「俗話說『窮文富武』,武俠片要想打得好看,製作費就不能省,經費有限時文戲也不能不犧牲,可文戲又關乎意境。所以袁何平常常問我,你到底要打還是要意境,是要跑遠路拍山水,還是要花時間打?錢就這麼多,到底你要什麼?之所以這麼的不痛不快,就因為我心理對武俠類型的愛恨糾纏。」李桉苦笑著說。

「說句實話,可是武俠片、功夫動作片,是外國觀眾及海外華人新生代,包括我自己在內,了解中國文化的最佳渠道,甚至是惟一途徑,談到武俠電影,當推香港電影,但是在香港的武俠片里,卻極少能與真實情感及文化產生關聯,長久以來仍停留在感官刺激的層次,無法提升。所以我很好奇李先生為什麼會想到要拍這麼一部電影?」蕭逸臣好奇的問。

「其實在回台灣拍《飲食男女》的那段時間裡,我就迷上了王度廬的《卧虎藏龍》。武俠小說里,我最喜歡白羽的小說,其次才是王度廬。拍《理智與情感》時,我一面構思《冰風暴》,同時由徐立功代表洽購《卧虎藏龍》的版權。」李桉開始娓娓倒出籌備這部影片的經歷和自己的一些個想法。

「我一直想拍武俠片,除了一償兒時的夢想外,其實是對『古典中國』的一種神往。武俠世界對我最大的吸引力,在於它是一個抽象的世界,我可以將內心許多感情戲加以表相化、具體化,動作場面有如舞蹈設計,是一種很自由奔放的電影表現形式。」

「這部影片的編劇應該是你在《冰風暴》里的老搭檔詹姆士·沙姆斯先生吧!」蕭逸臣終於問了一個和自己的工作有些相關的問題。

「參與劇本創作的還有王慧玲女士,她是劇本的主筆,而詹姆士·沙姆斯先生主要是為劇本提供一些修改的意見,現在看來他的這些想法是非常有見地的。」

「不得不承認這部根據王度廬的小說改編的電影將文學語言和電影語言結合得相當完美,這其中多半要歸功與一個好的劇本。王度廬的小說我是讀過的,顯然這個劇本並沒有完全的忠於原著。」蕭逸臣自己就是編劇中的行家裡手,提出這樣的問題李桉並不感到意外。

「關於改編,美國行內有個說法其實蠻合我的想法的,這句話蕭主席相比也聽過,『兩條路,你可以選擇毀掉原著拍部好電影,或是忠於原著拍部爛片。』我覺得電影和小說是不同的媒體,改編時常常從里子到面子都得換掉,以片子好看為主。它如果是本爛小說,何必要忠於原著?如果是本好小說,其文字裡行間之妙,豈能以聲影代之。反之,最好的電影必是筆墨難以形容。那麼忠不忠於原著,也都無所謂了。」

「周閏發演的這個李慕白很有味道,他身上既有江湖的味道,有很有那種大俠的感覺!」很多都是反反覆復的看了幾遍,才對李桉在這部影片中想要表達的東西有所理解,但是蕭逸臣彷彿對這部影片很熟悉一樣。兩人從劇情又談到角色的選擇,而且談的話題都很投機。

「周閏發造型出來的感覺很好,大俠,氣魄懾人。他個子不高但靈活,可是架勢十足,僅一襲長袍,就俠氣干雲,造型簡練。厲害之處就在他的眼睛,氣度不凡。拍下來,我覺得目前整個華語影壇還沒人有這種神氣。編劇王惠玲就特別愛慕他的眼神,她說他的同一個眼神,可以看敵人也可以看情人。」

「因為我最有興趣的是片中的女人戲,當時並沒有怎麼留意男角,因為小說里根本沒有提供這方面素材。就連李慕白本來都是個不大的角色,但越拍越深入,不自覺地就陷進這個角色之中了。我想可能是人到中年,胸中有塊壘待申,不覺藉著李慕白的心境抒情言志罷了!」談到李慕白這個角色,李桉自己也有些感慨。

「一開始我其實看中的是李聯傑,然後準備把感情戲集中在兩個女人身上。李慕白因為是周閏發演,我就改變原先計畫,朝感情戲方面發展。一般武俠片里,當大俠面對引誘或者道德上的挑戰時,情節自然會幫他解決。但是在這部影片里,我有點煞風景,我希望看到大俠真正面臨人性的掙扎,面對武藝與武德的衝突。」

「本來我沒想到玉嬌龍跟李慕白之間會有任何情愫聯想,但碰到章子詒就改了,章子詒是個很嬌滴滴的女孩,做不出我原先想像的『陰陽共生』的玉嬌龍,她的特點就是性感,看不到陽剛的一面,頂多演出凶一點,演個被慣壞、任性的女孩,山不轉路轉,於是順著她的特性發展,結果是一次很有意思的經驗。」

「那麼章子詒呢,你覺得她演得怎麼樣?」蕭逸臣個人並不想發表太多自己對章子詒的看法,估計連李桉也沒有想到,自己電影啟用的這位「新人」,將會成為後世華語影壇最耀眼的女星,當然想章子詒這樣的成名人物身上,從來就不缺乏爭議的聲音,但並不是蕭逸臣關注的重點。

「一般武俠小說總以男人為主角,比較陽剛。《卧虎藏龍》的重心則是女主角玉嬌龍,心理層次詭譎複雜,白天是千斤大小姐,晚上開打、談情說愛,是個對江湖兒女情有所幻想的難馴少女,也是個中國戲劇少見的角色。她是個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凶角色,所以除了我喜歡外,沒人贊成。」李桉是從詹子怡所扮演的這個角色開始談起,因為他認為這才是關鍵。

「玉嬌龍這個角色我拍過很多演員,章子詒是很好的代言人。其實我第一次也看走了眼,因為她有舞蹈基礎,才要她來再試一次。後來上妝試拍,發現有很多可能性。」

「純真是新人的長處之一,她尚未經歷太多社會跟演技的磨練,做一個表情或動作時,她是真的力不從心,想達到我的要求,有份誠懇,那個純真感就夠吃了。」

李桉這話說的是二十一歲時候的章子詒,他的話讓蕭逸臣想起了在《我的父親母親中》,那時候銀幕上的她,清純而鄉土,紅色碎花小棉襖、搭配紅色的圍巾與綠色的頭繩,塑造了一個可愛而成功的農家女孩形象,這時候純真這個詞,用在她的身上確實很合適。

1998年到2008年,章子詒用十年完成了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十年,從零開始,15部電影,至少23個獎項;十年,從中戲學生到國際巨星,她是最年輕的戛納電影節評委;十年,從28平方米筒子樓,搬入北京豪宅;十年,她一路飆升的不只有身價,還有那一路攀升的衣著品味。

章子詒是一個與眾不同的演員,她的成功表面是幸運,背後是艱辛;她用10年的時間,完成了無數演員一輩子夢寐以求的歷程,她就這樣,在好評與爭議中走過了10年。

章子詒從不缺少運氣,但運氣不會連續在十年里眷顧同一個對象。拍《我的父親母親》時,她等了五個月才等來張藝謀的「做得好!」同樣在拍攝《卧虎藏龍》時,用孤獨的五個月和拼了命的練習換來李安這句認可,大導演們的這三個字總令她當場崩潰,同樣這三個字成為她每天拚命的動力。

當然十年之後的章子詒,已經和現在的純真漸行漸遠,取而代之是成熟、性感和嫵媚,但是有一點蕭逸臣覺得在這位演員身上一直都是存在著的,那就是她眼神中的固執,無論是《我的父親母親》中那個鄉土氣息濃郁的小丫頭,還是《卧虎藏龍》中的性格叛逆的玉嬌龍,章子詒眼神中的固執從未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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