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勞改生涯第一站 七、囚徒表現,形形色色

一個犯人,從被捕到判刑,是心情最緊張的日子。有罪無罪,刑期長短,送到何處,一切都是未知數。加上那一段時間,關在牢房裡,不許走動,不許說話,只許面壁思過,審判員三天兩頭來提審,天天聽的是坦白交代、揭發檢舉,腦子裡考慮的只是承認還是否認,生活的單調、枯燥,思想的沉重、苦悶,可以想見。

一旦判刑定案,未決犯成了已決犯,到了勞改單位,活動的場所擴大了,空閑的時間加多了,思想顧慮減少了,監規約束放鬆了,不管案子冤枉不冤枉,腦子裡考慮的,只是如何度過刑期,希望的,只是到一個生活條件好一些、勞動強度輕一些的地方去,幻想的,則是勞改釋放以後,如何度過餘生,或如何東山再起。

出於各種各樣的思想基礎和動機,勞改犯人在監獄裡的表現是多種多樣的,形形色色的。

第一種人是「學習派」,他們或對前途仍抱有幻想和希望,或不願參與犯人之間的矛盾與摩擦,於是就一頭鑽進書本里。池步洲也可以算是這一類中人。更多的人,大都是刑期比較短,年紀比較輕,想利用這一段時間,學點兒外語或基礎理論知識,以加強出獄之後的生存能力。當時提倡「一面倒」,什麼都是蘇聯的好,什麼都是俄國人發明的,包括電燈和蒸汽機在內,提倡向蘇聯老大哥學習。要學習,首先得學語言文字。當時連中學裡的英語課都改成俄語了,群眾中更是學俄語成風,因此青年犯人中自學俄語的相當不少。

第二種人是「消遣派」,他們人到中年,文化本來就不高,並不打算在服刑期間再學習什麼東西,只希望平安度過刑期。為了打發下班以後的時間,就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閑天兒,談經歷,講故事。犯人中有的人口才很好,講起故事來,不比職業的說書人遜色。有的人能把整本的說部如《三國》、《水滸》、《西遊》之類演繹開講,有的人能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現編現說。真是有聲有色,各有千秋。

第三種人是「江湖派」,他們自稱會算命看相,工余假日,閑來無事,就聚集一幫人來說三道四,信口開河。或根據掌紋,能判斷你哪年走紅運,哪年走背字兒;或根據面相,鼻子圓的人忠厚,倒掛眉毛的人奸詐;或根據生辰八字,推算哪年官運亨通,何時流年不利,何時災星高照,致有牢獄之災,等等。說者天花亂墜,聽者半信半疑,其實也是為了打發時間,消除空虛而已。不然,他自己怎麼不看看流年,不躲躲災星,竟也折進監獄裡來了?

第四種人是「悲觀派」,實際上這是犯人的全部,是犯人思想的主流,誰也擺脫不了,躲避不開,只是程度有所不同罷了。不管是哪一個派,犯人中絕不會出現「樂天派」。儘管有些人下了班在監房裡也哼幾句京戲,唱兩段小調兒,那也無非是「黃連疙瘩當簫吹——苦中作樂」。多數犯人被判了刑以後,心情是極端地不平靜的。他們大都是一家之主,是家庭經濟收入的主要支柱。支柱一倒,家庭經濟就瀕臨崩潰。想想自己的前途,想想家人的生活,怎麼還「樂」得起來?有的犯人半夜裡說夢話,甚至號啕大哭,都是為了想家。池步洲入獄以後,腦子裡想得最多的,也是家人的安危與生活。這一派人,平時老是愁眉苦臉,一碰見不遂心的人和事,脾氣就特別大,吵嘴打架的,也大都是這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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