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 六、不速之客,突然光臨

上海解放初期,國民黨逃往廣州、台灣,欺負共產黨沒有空軍,地面防空力量也十分薄弱,因此經常派飛機到上海市區來低空盤旋,狂轟濫炸之外,還散發傳單,內容無非宣揚「國軍不日發起反攻,即將捲土重來」,要求居民不聽共產黨的話,不與共產黨合作等等。國民黨的潛伏特務藉此大做文章,蠱惑人心,一時間謠言四起,什麼「國民黨要回上海過中秋」啦,「蔣介石要回南京過國慶(指十月十日)」啦,說得有鼻子有眼兒,鬧得上海人人心惶惶,信以為真者有之,將信將疑者也有之。

九月底的一天,突然當年的頂頭上司李直峰找到了忻忻花園來,頗令池步洲感到意外。自從一九四七年秋池步洲經陳固亭介紹去研究破譯日軍密電碼那一天起,就跟這個李直峰打交道,是他研究破譯密電碼的啟蒙老師,也是他的頂頭上司。十幾年來,兩人雖然也有一些日子不在同一條戰壕里並肩戰鬥,卻始終是同一條戰線上的戰友,彼此可謂十分了解。一九四五年八月日寇投降以後,這個李直峰卻忽然間不見了,問誰誰也不知道,當時還真為他的生死命運擔心。因為他去過延安,戴笠的親信魏大銘就懷疑他不是通共就是親共。抗戰結束,轉入內戰,國共兩黨的矛盾直線上升,這個與共產黨有扯不清關係的嫌疑犯,是不是被軍統局抓起來了呢?

今天多年的故交突然來訪,儘管池步洲已經失業,處境尷尬,也依舊熱情接待。談話中問起他:這幾年都到哪裡去了?如今在做什麼工作?我僻處荒郊,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他卻吞吞吐吐,含糊其辭,顧左右而言他。問他登門造訪,有何指教,又說沒有什麼事情,不過是路過這裡,順道拜訪,探聽近況。如果換個別人,也許早就看出點兒名堂來了:此人是中統局的骨幹,又與共產黨有些來往,如今突然出現,不是國民黨派來的,就是共產黨派來的。但是池步洲是個書獃子,城府不深,只知待人以誠,從不隨便懷疑別人,見李直峰不作正面回答,以為人家有難言之隱,也就不再追問,更不會因此提高警惕,慎言慎行。

兩人過去未來地聊了一陣,漸漸聊到了時局上來,池步洲說起國民黨的飛機常來轟炸,看樣子確實想要發起反攻,中國時局,一時間還難以平靜。李直峰聽了,「嗯嗯」兩聲,未置可否。略坐了一會兒,就告辭走了。池步洲也只把這次見面看作是偶然的際會,並不在意。

沒有想到八年之後,方才揭開了李直峰這次來訪之謎。這個人,本來是閻錫山手下的密電碼專家,後來當了楊虎城將軍的侍從室主任,「西安事變」中負責與延安聯絡,很得周恩來的賞識,秘密入黨後,奉周恩來的命令打入國民黨中統局從事高級情報工作。抗戰勝利,李直峰怕有暴露身份的危險,在國民黨這一面消失了,在共產黨那一面出現了,做的依舊是破譯密電碼工作。這一次到上海來,是負有秘密使命的:要網羅一批對破譯密電碼有研究的人才,到北京去為共產黨服務。共產黨網羅人才,特別是這一類「秘密工作」的人才,入選標準是很高的,對共產黨離心離德、三心二意的人,當然不能用。池步洲偶然提起蔣介石要發起反攻,不但事實就是如此,也是當時上海一般人的共同看法,並不可怪,但是李直峰憑他過人的嗅覺,卻認定池步洲思想落後,對蔣介石還有幻想,不堪付此重任,於是下面的話,就一句也不提起了。他「不得已而求其次」,把當年軍技室的破譯密電碼專門人才丁緒曾和楊肆帶走復命,就算完成了任務。

池步洲在失業期間沒能被李直峰所網羅,看起來,似乎是一大損失,其實不過是異途同歸,即便到了北京,運動一來,依舊要進監獄的。八年之後,池步洲在濟南「解放軍官管訓處」邂逅丁緒曾和楊肆,方才知道李直峰的真正身份,而且得知丁、楊二人就是當年被李直峰物色到北京去從事破譯密電工作的「合格人選」。但是運動一來,照樣被捕,照樣勞改。——這是後話,這裡先提一筆,後文再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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