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 五、寄人籬下,開荒自救

離餘慶坊不遠,住著一位王忻堂大律師。三十年代初,他曾經到東京求學,由池步洲介紹到東京專修大學學法律,畢業後回國掛牌當律師,頗負盛名。抗戰期間,他留在上海繼續當律師。儘管法律屬於政治體系,但當時把律師劃為自由職業者,居然遊離於政治之外,而汪偽政權也標榜法治,要求順民守法,故此未曾受到衝擊。抗戰勝利之後,上海的漢奸案、敵產案堆積如山,當律師的忙都忙不過來,幾乎每個律師都發了一筆大財。

一九四八年六月,池步洲到上海合作金庫工作,一天偶然在報上看見王忻堂大律師受聘擔任某某公司常年法律顧問的啟事,就按址找上門去。老友久別重逢,倍感親切。特別是一九三七年「八·一三」前夕池步洲兄弟倉促離滬時暫時存在他家的幾箱書籍和雜物,雖然他在戰亂中也曾經數次輾轉搬遷,但都保存完好,可見其為人之忠厚。自此兩家經常過從,交誼彌篤。

池步洲遭到遣散,有三個月的遣散費,生活暫時還能維持,但是限期遷出宿舍,無處可去,實為燃眉之急。走投無路中,想起王忻堂家就在北四川路底,相距不遠,即就近拜訪,共商對策。

兩人見面,池步洲一提即將無家可歸的窘況,王忻堂即慷慨地表示:他在郊區置有一別墅,名叫「忻忻花園」,只有他母親一人獨居,有四五間房間空著,如果不嫌荒僻,歡迎搬過去住,不收分文。仔細一問地點,雖說是郊區,其實離北四川路底並不太遠。池步洲已經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哪還計較離市中心的遠近?當即再三稱謝。住房問題,就這樣解決了。

池步洲所說的「天無絕人之路」,第一次得到了證明。

忻忻花園是一座郊區別墅式的花園洋房,除屋前的花圃之外,房後還有相當開闊的空地。王老太太是個勤儉慈祥的老人,種了許多蔬菜,黃瓜、茄子、絲瓜、豆角、西紅柿之類,應有盡有。老太太一個人吃既吃不完,又不拿去賣,就讓池步洲一家只管任意取食。菜蔬問題,也這樣部分解決了。

離忻忻花園不遠,就有一所中學,而且可以住讀。池步洲的長子哲雄,一九三五年出生於日本,已經十四周歲,就送到這所中學去住讀。

忻忻花園有相當高的圍牆。時屆九月,上海的天氣,還相當炎熱,每天吃過晚飯,不是全家大小都坐在圍牆裡面納涼,就是池步洲帶領幾個孩子到圍牆外面去散步。圍牆外面,好大一片都是無人耕耘的荒地,估計是已經被房地產公司收購卻還沒有開發建造的房基。池步洲心想:眼下住房問題雖然解決了,但是家裡食指繁多,有出無進,儘管已經相當節省,蔬菜也可以從王老太太的菜地上免費取食,糧食卻不能不買。工作問題,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報上沒有招聘的廣告,即便有用人單位,也難以自薦。看起來,雖然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了,也不是有本事就有飯吃,缺乏強有力的親友引見,依舊不得其門而入。等到三個月的遣散費全都吃光用光了,這日子可怎麼過?反覆琢磨,覺得別的困難都容易克服,獨有這一日三餐是無法減省的。為免一家餓飯,池步洲再一次發了書獃子氣:共產黨不是最喜歡勞動人民、不喜歡高級知識分子么?我從今之後不當高級知識分子了,決心當農民,即便不能脫胎換骨,至少也可以來一個生產自救,自耕自食。那一年他才四十二歲,說不上身強力壯,但自小受苦出身,也種過田,比起別人來,還不算太外行。

忻忻花園裡各種農具齊全,倒不用購買。於是每天早起,就到圍牆外面去除草、翻地,種上白薯,挑水澆灌,儘管隔牆就是家,卻也像煞有介事地連中午飯都叫妻子送到「地頭」來吃,飯後繼續勞作。他自己從小就是吃白薯長大的,如今要老婆孩子們都來繼承這一光榮傳統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