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看不見的秘密戰 一、我破你的,你破我的

一九四三年十月,池步洲奉調軍委會譯電人員訓練班為副主任。不久班主任陳潔予調到軍技室為主任,池步洲即晉陞為少將班主任。

按照慣例,訓練班主任應該兼任黨的區分部書記,但是池步洲入黨之初即與陳固亭有約在先:不參加一切黨務活動,如今獨當一面,成了小首長一位,卻仍不改初衷,只管業務,不關黨務。他把自己極不感興趣的黨務工作推給一個副主任去兼理,絕不過問。

陳潔予是毛慶祥的妹夫。他之所以取代毛慶祥,一是因為侍從室下面新設一個機要組,由毛慶祥任組長,下屬四個部門:軍委會機要室(毛慶祥兼主任)、軍委會技術室、軍委會譯電人員訓練班及新設的軍電管理處,這一來,毛慶祥身兼三職,實在忙不過來;二是因為毛慶祥主持軍技室工作三年,如今到了抗戰後期,卻連日本陸軍密電碼的門兒也沒摸著,其他法文密電、英文密電的研究,更是因人設事,徒有虛名,連邊兒也不沾。三年來,只靠池步洲等人破譯一些日本外務省的密電支撐門面。成績不大,他興趣也減低,就趁蔣介石侍從室新設機要組的機會,樂得把這副挑子讓給他妹夫。

軍委會譯電人員訓練班,是抗戰以前開辦的,地點設在南京。當時的訓練對象和內容,很可能是純譯電技術,與破譯或反破譯無關。抗戰以後,訓練班遷到貴陽。從反破譯的角度看,訓練班應該擴大才對,但不知為什麼反倒停辦了。一九四二年,因中方密電頻頻被日方所破譯,出於抗日的需要,又奉命恢複。教學內容側重於反破譯,地址在重慶南岸彈子石孫家花園附近。此舉雖有為時太晚的感覺,但亡羊補牢,補一下總比不補的好。

軍技室的任務,是破譯日方的密電為我所用,是進攻型的。譯電人員訓練班,則是防止日方破譯我方的密電,也就是反破譯,因此是防禦型的。

進攻與防禦並重,本來是兵家的常識,應該相輔相成,互為表裡,缺一不可才是。但是國民黨部隊的長官們對「防禦」的理解比較片面,總以為構築工事、布置重兵,才是正經八百的「防禦」,而不把保護電訊機密看作是防禦,至少也是重視不足。

當時的前方戰場上,往往一場戰役還沒有開始,有關我方的軍事部署和部隊調動等絕密情報就被日方偵得。甚至還有過這樣的笑話:在開戰的前一天,日方故意通過其官方通訊社同盟社的新聞電,把我方的軍事秘密當作普通新聞向全世界公布,弄得前方的指揮官狼狽不堪:按原作戰計畫執行吧,等於去鑽敵人的口袋,肯定會全軍覆沒;臨時改變作戰方案吧,事出倉促,已經來不及了。最後一招只好背著「臨陣脫逃」的罪名「戰略撤退」,還要小心翼翼設法逃過敵人的伏兵,能夠安全撤出,就算萬幸。

因此人們說:前方打仗,有兩個戰場,一個在地上,那裡千軍萬馬,硝煙瀰漫,衝鋒陷陣,血肉橫飛,誰的實力強大誰取勝,打的是武力仗;另一個在天上,那裡碧空萬里,無聲無息,只有聽不見也看不見的無線電波縱橫交錯,誰能把密碼變成明碼誰取勝,打的是智慧仗。

當時,軍委會與各部隊之間通信聯絡所用的密碼本子,是毛慶祥管的機要室編製並發布的,編碼出於專家之手,機密性相當高,日方想破譯,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日方破譯的,主要是各部隊之間聯絡的電報。從道理上說,各部隊之間的電報,也應該使用軍委會機要室統一頒發的密碼本子才對,但是國民黨部隊派系複雜,不但中央軍有嫡系非嫡系之分,地方軍還有軍閥部隊與地方武裝之分,甚至還有地主武裝和改編的土匪武裝。他們互相之間的聯絡,有些事情是不想讓蔣介石知道也不想讓別的兄弟部隊知道的。因此,他們自己的報務人員就編製出一些保密性能很低的密碼本子,互通消息。這些「土密碼」,不用花費多大力氣就能破譯,因此日方不用費時費力地去破譯軍委會機要室編製的正統密碼,就能夠很容易地從各部隊之間的密電聯絡中得到我方的軍事情報。

其實,各地方部隊編製「土密碼」進行聯絡,不過是掩耳盜鈴的自欺欺人之舉。軍技室第六組有一個科,就是專門破譯各部隊自己編製的「土密碼」的,因此,各部隊有什麼違背中央的行動,蔣介石也大都知道。

當時,重慶破譯密電界曾經流傳這樣一個笑話:土軍閥石友三駐重慶辦事處主任打電報給石友三說:「咱們之間來往的電報,有可能被中央譯出來了。」石友三回電說:「密碼本是我和參謀長關著門編出來的,沒有第三個人看見,絕不會被中央知道的。」

其實,石友三秘密與日寇勾結的來往電報,都已經被軍技室第六組譯出,早已經報告蔣介石了。

這個例子,說明地方部隊的長官們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密碼,更談不上反破譯了。

此外,軍委會機密室下達的密碼本子,保密性固然高,但使用起來也比較麻煩,譯電員為了圖省事,除了與軍委會通電不得不用之外,本部隊內部或與友軍聯絡,都願意使用簡單省事的「土密碼」。這也是密碼失密的原因之一。

軍委會譯電人員訓練班,就是鑒於各部隊大量密電失密,作戰失利,為亡羊補牢計,才在一九四二年恢複的。從時間上看,已經太晚了。調訓的對象,為各部隊的譯電主管、機要秘書和譯電員。池步洲主持其事以後,訓練方法有所更新:一般分兩步走:一步為思想武裝,一步為技術武裝。

所謂思想武裝,是讓學員們認識到反破譯的重要性。學員們進來,先讓他們用自己編的密碼發報,然後請有經驗的教官當場破譯。這一招特別有說服力,有許多譯電員本來很相信自己編的密電碼,認為不可能被別人所破譯;舉辦這樣的訓練班,完全是中央對下面不放心,強求統一。經過當場試驗,一個個目瞪口呆,方才懂得了「大意失荊州」的真正涵義。

第二步,才是技術武裝,也就是教給學員們編製高級密碼的方法,讓他們在必要的時候可以自行編製密碼,也藉以說明中央舉辦訓練班,目的在於加強保密,是從抗戰的需要出發,並無強求統一的意思。

池步洲主管這個訓練班兩年零三個月,一共辦了六期,每期的學員約一百人左右,時間最短的三個月,最長的六個月。送來學習的學員中,以傅作義部隊的人最多,幾乎每期都有。這也說明傅作義將軍對密電保密工作的重視。

當時國民黨部隊中的譯電人員,總數超過一萬,經過反破譯訓練的,不過六百多人。從數字看,不免太少了點兒。但是應該認為培養的都是種子,有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的可能。從影響看,意義和效果都是深遠的。

這個「軍委會譯電人員訓練班」,是純抗日性質的,與特務系統毫無關係。抗戰一勝利,這個訓練班也就結束了。另外在西安還有一個由軍統局主辦的「軍令部西安譯電人員訓練班」,其目的與性質,就是專門培訓特工人員,用以破譯、監視共產黨部隊及非蔣介石嫡系部隊的密電的。

池步洲的一生,以這一階段的「官兒」當得最大,不但掛少將銜,而且獨當一面,做的也是為抗日服務的工作。

一九四四年春,池步洲奉命參加中央訓練團受訓。中央訓練團是為培訓黨政軍高級人員而辦的,由蔣介石自任團長,目的是增加凝聚力、向心力,變非嫡係為嫡系。人員來自四面八方,每期約三四百人,時間一般為一個月,地點在重慶兩路口上面的浮圖關(後來叫復興關)。當時池步洲家住兩路口附近,離訓練團很近,但也只能每星期天回家一趟,平常時候不許外出。那一期負責軍事訓練的是邱清泉,他是德國軍事學校培養出來的,當時只有四十多歲,精力充沛,神氣很足,口令清晰,調度有方,古文底子也不薄,頗有點兒儒將的風度。政治課主要請社會名流來演講,文的如陳立夫、陳果夫;武的如馮玉祥,都去講過課。開學典禮和結業典禮,蔣介石當然要到會講話。受訓期間,他也偶然來講一兩次話,無非籠絡人心而已。

從動向和跡象上看,蔣介石確實有進一步重用池步洲的打算,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抗戰一結束,池步洲見自己的歷史使命已經完成,無意於官場傾軋,毅然掛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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