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勾心鬥角為名利 一、一份電碼,三家爭奪

軍委會密電研究組從漢口遷到重慶以後,因工作沒有進展,連日軍的密電也沒有偵收到一份,所以池步洲才辭去研究組的工作,到中央廣播電台去從事對日宣傳。

池步洲走了以後,大約也就是他在兩路口幫軍政部研譯日本外務省密電的同時或前後,密電研究組在台長郎世傑的領導下,終於偵收到了日本陸軍的密電。由霍實子和李直峰兩人領導研究破譯。

霍實子是早期的留日學生。來到密電研究組以前,在交通部電政司協助溫毓慶研究破譯日文密電,據說他對日本外交密電有研究,而且已經取得一些成就,但他到了密電研究組以後,第一是自己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事兒,第二是半年多中連他帶來的那幾個報務員,誰都沒有偵截到任何日本密電,研究人員根本就沒有東西可資研究。不然,池步洲也不會因為閑得無聊、覺得無用武之地而要求離去。

李直峰是中文密電專家,對日文並不精通。在他和霍實子兩人領導下,對偵收到的日本陸軍密電花了半年左右的時間進行研究,只得出這樣一個初步印象:日本陸軍密電編碼,屬於「雙重密碼」。但他們既找不到這種雙重密碼電報的報頭報尾密鑰,又不懂得如何用統計方法分析電碼的結構,連雙重密碼電報的外皮都脫不開,更不用說探索內核了。

他們一幫人傾其全力,終不能有所突破,結果仍是束手無策,一事無成,徒費人力物力而已。

為了打開僵局,李直峰向霍實子建議:派人到各戰區、各總部去搜集繳獲的日軍密電本、密電紙,也許有助於破譯工作的順利進行。中國有那麼多的戰區,一場勝仗下來,照想總有一處兩處在打掃戰場的時候繳到日軍的密電碼本子或者抄有譯有密電文的電報紙。如果真有這樣的東西,即便密電碼已經過期很久,至少也有參考價值。霍實子把李直峰的這個意見跟毛慶祥說了,得到了毛的同意,並立即付諸實施:任命李直峰為軍委會少將參議,另一個同行的李裕為軍委會上校參議,拿著蔣介石的命令,到各戰區去直接找司令長官要繳獲的日軍密電碼。

他們倆人同路出發,一起到了西安,然後按照李直峰的意見,兵分兩路:李裕留在西安,李直峰直奔延安。李裕正怕到延安這個紅色中心去給自己招徠說不清楚的嫌疑,見李直峰願意一個人去八路軍總部,求之不得,倆人照計而行。

李直峰到達延安後,中共中央周恩來副主席接見了他。據說八路軍一共繳獲了三種日本陸軍密電碼本子,經李直峰再三遊說,周恩來表示可以把密電碼交給中央軍委會。但是一者為了李直峰的安全,二者為了名正言順地向蔣介石請獎,周恩來並不把密電碼交給李直峰帶回,而是派曾希聖專送重慶國民黨中央軍委會,並公開請獎。

李直峰和李裕兩人又到各戰區轉了一個圈子,空著手剛回到重慶,曾希聖護送三種日本陸軍密電碼也到了。重慶偵譯密電界異口同聲地說:「中共交給國民黨這三種非常重要的日帝陸軍日文雙重密碼電報本,是國共合作共同抗日的具體表現,是中共第一次交給國民黨不可多得的無價之寶。」為此,霍實子獎勵了李直峰,還公開籲請蔣介石以打下日本空軍轟炸機一架的功勞給八路軍頒獎。

曾希聖交到國民黨中央軍委會的三種日本陸軍日文雙重密電碼本子是:(一)以5678為指標的四位數字密碼加減四位亂數本,計一百十一頁;(二)四位數字密碼加減四位亂數本;(三)以111為指標的三位數字密碼加減四位亂數本,計十三頁。

曾希聖交給國民黨中央軍委會的這三種密電碼本子,軍委會當然是交給密電研究組去研究的。既然有了這樣現成的資料,難免人人垂涎,誰都想橫插一杠子,揀點兒便宜,爭點兒功勞。於是軍統局的魏大銘第一個下手,客客氣氣地以「懇請」的口氣、「合作」的借口、「批准」的方式,正大光明地抄走了一份。交通部電政司密電檢譯所的溫毓慶一看也眼紅了,但他沒有軍統局這樣大的來頭、這樣硬的後台,就使用鬼蜮伎倆,用重金收買,秘密地也抄走了一份。

這一來,軍委會密電研究組、軍統局密電組、交通部電政司密電檢譯所三家各顯神通,背靠背地展開了一場「破譯競賽」。

但是研究來研究去,三路人馬都只不過肯定這是日本陸軍曾經使用過的日文雙重密電碼——完全是廢話,跟沒說一樣——至於對密碼電報報頭報尾的「密鑰」,即所加減的亂數是從第幾頁第幾個數字開始、到第幾頁第幾個數字結束、一共需要加減幾組亂數這些關鍵,依舊一無所知。

軍統局神通廣大,去把美國前海軍情報署破譯密碼專家奧斯本·雅德萊請來進行研究。奧斯本雖然不懂日文,卻確實曾經破譯過日本外務省早期的比LA碼還簡單的密電碼。但是面對著已經相當完善的陸軍密電碼,而且有電碼本子放在他面前,這個號稱世界級的密電碼專家,也是一籌莫展,連雙重密碼的「皮」都沒能脫下。

結果,三個單位背靠背的破譯競賽,誰也沒有取得成果,誰也沒有取得勝利。

退一步說,即便有人把曾希聖送到重慶的三種日本陸軍密電碼都破譯出來,充其量也不過有些參考價值而已。因為日本人也不是傻瓜,既然是在戰場上失落了的密電碼本子,難道還會繼續使用嗎?既然要重新更換密碼本子,編密碼的專家們也絕不會傻到僅僅把老密碼改頭換面,來一個舊瓶裝新酒就算完事,而是一定要脫胎換骨,另起爐灶的。

還是那句話:如果有一台電子計算機,各種「亂數」不妨都試驗一次,其中總有一個數字是對的。但是,那時候還沒有電子計算機,而用電子計算機算起來的一道題,用手工計算,恐怕就得十幾天甚至幾十天,每一種可能都試算一遍,這可就是天文數字,誰也無法承受了。

另一種設想:如果把這三種日本陸軍密電碼交給以池步洲為首的五人核心小組去研究,其結果又會是如何呢?

中國人的劣根性之一,就是妒賢嫉能,開的都是武大郎的炊餅店:比自己高的絕不要。

軍委會密電研究組合併到軍委會技術研究室以後,池步洲等五個能人都受到了排擠,被安排在第一組做外交密電的研譯工作。當時日本外交密電的翻譯工作已經總結出一套操作規程,一般懂得日文的人大都可以操作,根本沒有必要再把池步洲等人拴在這裡打發日常事務,而應該發揮他們的最佳效用,讓他們去破譯更加有用的陸軍密電碼。

按照分工,陸軍密電的破譯研究工作由第三組負責,組長是楊肆。但是他們那班人直到抗戰結束,也沒能把日本陸軍密電碼破譯出來。這不能不說是一大失著,一大損失!

破譯日語密電碼,一般說來可以分為三個程序:一曰研究,二曰研譯,三曰翻譯。

所謂「研究」,指的是把密電碼中的特徵找出來。例如前面講過的如何找出十個數字編碼,如何找出十個格助詞編碼,以及把詞序混亂不成文字的密電碼恢複成可讀的文字狀態等等。一句話,就是要從密電中找出某種密電碼的破譯規則來。這是破譯密電的關鍵,也是最難的一個環節。

所謂研譯,指的是根據破譯規則把電文轉譯成日文。這是譯電員的工作,只要手裡有一本密碼本子,粗識日文,不會把假名字母抄錯,就幹得了。

所謂翻譯,就是把已經破譯出來的日文電文翻譯成中文。這要求有比較高的日語水平,才不會把意思給搞擰了。

研究工作,不懂得日文的人也可以做。例如美國前海軍情報署密碼專家奧斯本·雅德萊,就不懂日文,但他卻成功地破譯了日本外務省早期使用的比LA碼還簡單的密電碼。

破譯日語密電碼,如果懂得日語,就可以把三個程序熔為一爐,工作起來左右逢源,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池步洲先生在軍政部研譯室與賈、吳、朱、張四位精通日語的留日學生聯手攻關,成績斐然,就是明證。

一九四零年四月一日,軍政部研譯室合併到軍委會技術研究室,人員多達四五百,分工很細,攻中文的不攻日文,攻陸軍密電的不管海軍密電碼;研究的不管研譯,研譯的不管翻譯,分工而不合作,各管一攤兒,各自為政,不能發揮人員的最佳結合點和最大能動性,結果一直到抗戰結束,都沒能把日軍陸軍密電碼破譯出來,不能不說是錯誤的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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