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單槍匹馬破密電 一、日本密電,為我所用

日軍的密電碼,系統不同,電碼各別,其中以陸軍密電碼為最難破譯,整個抗戰期間,日本陸軍與海軍的密電碼始終未曾被中方破譯過;空軍密電碼則比較簡單,容易破譯。

池步洲先生在重慶兩路口收到的日軍密電碼,有英文字母的,有數字組成的,也有日文的,其中以英文的為最多。但不論哪種形式,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字元之間不留任何空檔,一律緊密連接,不像英文電報那樣每個單詞一組,也不像中文電報那樣每四個數字一組。有些英文密電,只從報頭的TOKYO判知它是發自東京,內容則連一個字也看不懂。開頭還以為它是軍事密電,後來從收報地址遍布全世界,這才初步判定是日方的外交電報。

池先生決定從數量最多的英文字母密電碼開始著手研究。

破譯日文密電碼,技術複雜,講起來,也不大好懂。下面,我試圖用最通俗的語言來說一說有關電碼的常識以及池先生破譯這種英文字母密電碼的經過。

電報的基本信號只有短與長兩種,讀為「短」與「長」或「嘀」與「噠」。用最多五個長簡訊號相配而成的電碼,就可以設定為各種字元。例如十個數字的電碼為:

1 ·-

2 ··-

3 ···- -

4 ····-

5 ·····

6 -····

7 - -···

9 -·

0 -

電報傳輸的是文字。拼音文字的電報,傳輸的媒介是字母。各國拼音文字的字母,包括半拼音的日文,最多不過五十個。只要採用國際通用的字母電碼(包括數碼電碼,因為是美國人莫爾斯在一百五十多年前發明的,通稱莫爾斯電碼,可拍發英法德文等)或制定一種本民族通用的字母電碼(如日文、阿拉伯文、維吾爾文等),就可以了。中文因為是方塊字,沒有字母,而常用字總數也在一萬左右,用五種長簡訊號組成的電碼,最多只有六十四個,根本就不能用來傳輸漢字。為解決漢字電報的傳輸技術,早在一百多年前的清光緒六年(1880),有個丹麥人為中文電報制訂了一套數字編碼:以四個數字為一組代表一個漢字,從0000到9999,按筆畫和部首排列,理論上一共可以表示一萬個漢字。例如:

0001 一

0002 丁

0003 七

0004 丈

0005 三

0006 上

0007 下

0008 不

0009 丐

0010 丑

以上說的都是明碼電報,也就是通用電報或民用電報。軍事電報,當然都要用密碼。密碼由專家編製,也可以由收發報雙方自己編製,方法很多。舉中文密電為例:最簡單的編碼,不妨就以明碼電報碼為底本,收發報雙方事先商定一個改變數碼的規則,例如以發報的日期為準,星期一加一,星期二加二;或一號加一,二號加二;或十五號以前遞加,十六號以後遞減。或者以十個編碼為一組,第一個加一,第二個加二,以此類推。這樣,根本就沒有密碼本子,每天收發的密電就都不是同一種編碼了。這種最簡單的密電,一般人破譯起來,就已經有一定的難度,如果每隔幾個字再加上幾個「廢碼」,也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電碼,破譯起來,當然也就更加困難。

或者,根本就不用電碼本,比如用一本總頁數不超過一千頁的小字典做密碼本,也用四碼編碼,前三位數表示字典的頁碼,後一位數表示這個字在這一頁的次序,例如「吳」字在《小學生字典》的第387頁,排在第5個字,就以3875作為「吳」字的編碼。等等。

解放以前,電報局可以代發用戶自編的密碼電報,例如「商業密電」,用的就是這種誰都會編的編碼方法。

我舉這樣的例子,無非說明最簡單的「商業密電」,破譯起來尚且如此之難,由密碼專家編製的軍用密碼,當然要周密得多,也更其複雜,其破譯之難,可以想見。

用電報傳輸信息,速度雖然很快,但是不論有線無線,被別人或敵人截走的可能性都無法避免。有線電報,靠一根一根的電線杆把電線架起來,或深埋地下、海底,越過不見人影的曠野或海洋,只要偷偷兒接上兩根電線,全部電文就都泄露了;短波無線電報的電波發射到地球外面的電離層,再折射回地面,只要發射功率強大,幾乎全世界每一個角落都可以收到。因此,不論是國家的機密電報還是軍隊的機密電報,都必須在密電碼上作文章。

密電編碼,是一門專門的學問,可以編得非常複雜,也可以編得非常簡單。但就是最最簡單的密電,如果不具有極高的智商,破譯起來也是非常困難的。

池步洲每天晚上都要到兩路口的無名收報台去坐上兩三個鐘頭,面對著越來越多的從日本本土發出的英文字母電報凝神沉思,探索這些排成「長蛇」的英文字母的結構和規律。

首先,池先生肯定了這種用英文字母拍發的電報絕不是英文,而是一種用英文字母編碼的日文密電,不然,字元必須成組,不可能連成一長串。第二,他發現在這連成長串的英文字母中,有許多「雙字母組合」是極有規律的。由此可以判定這些電文不是用兩個字母表示一個漢字,就是表示一個日文字母,而且還是使用頻率極高的漢字或日文字母。

有了這一點點發現,就好像找到了暗堡的進口,只要繼續找下去,把門找到,再把鑰匙找到,登堂入室,似乎也就不難了。

於是他更加專心致志地研究起來。

這種破譯密電碼的研究,沒有設備,沒有儀器,沒有資料,也沒有參考書。所有的研究工作,都只能在案頭進行。換言之,所謂「研究」,就是用眼睛看,用腦子想,從錯綜複雜的字母組合中尋找特點,總結規律,發現異同,先突破一點,最終達到完全破譯的目的。

池步洲夕於斯、朝於斯、夜以繼日思考於斯,廢寢忘食醉心於斯,也許是看得太多了,形成了條件反射,一天深夜,他忽然發現「雙字母組合」中有若干組的使用頻率特別高,例如:MY、HL、GI……等等,在電文中經常出現,眼光隨便一掃就能發現。這一現象,引起了他的深思:這些最最常見的字母組合,到底代表什麼呢?是標點符號?是「的、了、不、一」?還是數目字?

於是就按這個思路,把一份份截獲的密電按「雙字母組合」進行劃分,進行統計。

這是一件繁而不難但又需要極有耐心、十分枯燥而又極為細緻的工作。在沒有一個助手的條件下,憑著他一片抗日救國的赤膽忠心,不知疲倦、忘卻飢餓、專心一志,經常一干就是通宵達旦,天亮了都還不知道。

工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幾百份電文的劃分、統計,池步洲終於發現:使用頻率最高的雙字母組合,一共有十組。經過反覆推敲,主要是進一步發現這些高頻率雙字母,還常常三四組、四五組結合在一起,而任何一種語言文字中,絕不可能有三四個標點符號連著用,「的、了、不、一」之類的虛詞使用頻率雖然高,也很少有重疊結構或互相結合的現象。於是首先排除了這些最常用雙字母為標點符號或虛詞的可能性。按「歸謬證法」,就只剩下「是數目字」的一種可能了。而數目字的「膠著性」恰恰又是最強的。於是他又大膽地假設這十組雙字母就是從一到十或從1到0的十個數目字。他想:如果能夠找出哪一組是一,哪一組是二,就不難繼續找出其組合規律,從而達到逐個破譯的目的。

請別誤解這裡的「假設」二字。假設,可以從純主觀出發,也可以根據科學計算從純客觀出發。在研究工作中,往往有許多「靈機一動」產生的「靈感」比科學計算所取得的成果更加巨大。例如池先生根據統計得出來的十組雙字母組合,如果假設為十個最常用的日本字,那就會失之毫釐,謬之千里,越走越遠,最終就會陷進常用字的泥淖之中不能自拔。他這一輩子,就可能在密電破譯方面什麼成就也沒有。奇的是他一語而中的,從一開始就認定這十組雙字母是數字,於是一路通,路路通,從破譯一個、兩個、三個……最終破譯出全部電碼。

這就是天才。天才不等於「生而知之」,而是高智商的一種表現,是先天聰明加上後天努力的結果。

科學允許假設,但要求精密地論證,絕不許不經論證就以假設取代結論。池步洲的頭腦是構思嚴謹的「數學腦袋」,不是隨意發揮的「文學腦袋」。他學的是科學,當然懂得科學研究是來不得半點兒虛假的,更懂得「大膽假設」與「科學求證」之間不可分割的因果關係。於是他暫時放下那些讀不懂的「天書」,來一個戰略上的撤退、轉移,動員妻子跟他一起去研究「凡間的書」,希望從中找到打開「天書」的鑰匙。

他們在極為困難的條件下,廣泛收集各種類型和內容的報刊書籍,開始做起數字的使用頻率統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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