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馬吃了回頭草 三、兩個半人,獨立研究

池步洲先後在兩個破譯密電碼的專門機關工作了一年多,什麼成就也沒有。自己對密電本來就外行,如今找到了能發揮自己所長的抗日宣傳工作,感到心安理得。對前一階段從事密電的研究,覺得是走了彎路,浪費了時間。

一九三九年二月,池步洲在中央廣播電台國際台正幹得來勁兒,一天,突然有個不速之客登門拜訪,自稱是軍政部軍用無線電總台的科長,姓周名駕山。坐定之後,周科長開門見山地說:「為了抗日戰爭軍事上的需要,我們總台長王景祿少將奉何應欽部長的面諭,要組織一些專門人才成立一個研究組,從事日軍的密電破譯研究。何部長久仰池先生精通日語,對密電的破譯造詣頗深,特別指示我們總台長,一定要把先生請來,主持這件事情。請池先生以黨國為重,屈尊幫忙。」

池步洲一聽,笑了起來說:「周科長今天算是找錯了人了。咱們以前雖然不認識,彼此都是為抗日獻身的人,實話告訴你也不要緊。我從一九三七年七月回國抗日,找不到合適的崗位,經朋友介紹,去破譯日軍密電碼。這對我來說,本來就是一竅不通,不過因為我懂點兒日文,當時又沒找到適合於我的工作,只好破門而出,姑妄一試而已。一年多時間中,先後換過三個單位,不是頻繁調動,就是忙於撤退,根本沒有好好兒靜下心來學點兒什麼,更談不上研究了。所以直到現在,依舊是一竅不通。不瞞你老兄說:這一年多來,日軍密電是什麼樣兒,我連見都沒見過呢!」

周科長神秘地笑笑:「池先生的經歷和抱負,我們何部長和王台長是早就知道而且十分佩服的,池先生不要再客氣了。池先生不拿我當外人,我也自當對池先生推心置腹。實話告訴池先生:我們軍用總台,不但已經偵收到了日軍的密電,而且數量不少。現在缺少的就是如何把這些天書破譯出來,把它變成寶貝。這件事情,我們何部長認為非君莫屬,請池先生一定幫忙。」

池步洲聽說他們已經偵收到了日軍密電,不由得心裡怦然而動,有點兒躍躍欲試起來。他這個人,從小求知慾就極強,而且不相信世界上有學不會的東西。這一年半來,他名義上是從事日軍密電的研究,但由於報務員的無能,始終沒能偵收到一份日軍的密電,以致一年多的光陰虛度。後來雖然放棄了這一工作,心裡一直感到十分遺憾。如今聽說軍政部已經收到了日軍的密電,倒真想見識見識。只是現在他的崗位在中央廣播電台,每天有固定的任務需要完成,想試試也不可能了。沉吟了半天,只好無可奈何地推辭說:

「承何部長和王台長不棄,抬舉在下。可惜我對密電確實沒有研究,有負重望。我現在已經在中央廣播電台國際台供職,每天有我對日廣播的宣傳節目,無法分身。這是我力所能及的工作,也很對我的心思。再說,即便我真有研究密電碼的本領,也願意到您那裡去,我到廣播電台才兩個月,屁股還沒坐暖呢,總不能因為另有高就又開口求去吧?」

周科長聽他說話的口氣有了鬆動,立刻抓住不放,採取以退為進的策略,用商量的口氣探詢說:「池先生身負重任,這我們是知道的。我們也不敢請池先生放棄現在的工作到我們總台來專門研究密電碼。好在我們也是剛剛開始,規模不大,池先生如果肯答應,只要每天晚上去指導兩個小時,就可以了,並不妨礙池先生白天的工作的。我們每月送來二百塊錢的車馬費,請池先生不要嫌少……」

話說到了這一步,池步洲也不便於固辭,只好說:「既然周科長一定要在下幫忙,不妨試試。咱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我不過懂點兒日語,對密電碼確實外行,只能當個助手,儘力而為。但不知軍政部現在有多少研究人員?」

周科長不好意思地笑笑:「到目前為止,還只有池先生一個人。不,正確地說,是半個人。一切全仗先生幫我們從頭組織。收報人員,可以從總台調用,要幾個就給幾個,收報機也一定給最好的;研究人員嘛,就請先生物色聘用,名額不受限制。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池步洲一聽,又猶豫了:沒想到軍政部唱的是一出《空城計》,在這以前,竟還一個人也沒有。他想:自己對日軍的密電碼確實沒有研究,在機密二股現學現賣,也不過對中文密電知道個大概。兩國語言不同,懂得中文密電的編製與破譯,不見得對日文密電有用。從目前情況看,可以說中國還沒有一個破譯日文密電的專家。既然大家都是外行,人多並不一定力量就大,更何況就是想請,也不一定有合適的人選。所以考慮再三,覺得與其把攤子鋪得太大,將來一事無成難於收拾,不如攤子盡量鋪得小些,將來成則可以擴大,敗則隨時收攤,來一個小大由之,縮放如意。考慮成熟,就說:「周科長既然把組織大權交給在下,我當竭盡全力去物色適當的人選。目前請你們先找一個清靜點兒的地方,把電台架起來,再給我兩個報務員,每天偵收日軍的密電,晚上我去探討研究……」

不等池步洲把話說完,周科長愕然驚問:「先生的意思是只要您一個人?」

池步洲笑笑:「破譯密電碼的人才,不是滿街上到處都能找到的。要相機物色。目前不是只有我半個人么?有半個人,不妨先上半個人,幹起來再說。如今日軍的密電已經截到,破譯任務緊急,不能等待人馬到齊了再開張。咱們這叫『騎著馬找馬』嘛!您說對不?」

周科長含笑點頭,十分佩服池步洲的抗日決心和辦事的精明能幹。事情就這樣說定了。

接著,周科長經請示了總台長,在重慶兩路口附近找了三間民房,把截獲過日軍密電的報務員黃咸益和另一個姓張的報務員調來,架上電台,分日夜兩班偵抄日軍的密電。當時中央廣播電台國際台的地址在上清寺,池步洲的家在觀音岩下面的藹廬,離兩路口都不遠。

於是,從一九三九年三月一日起,池步洲白天在中央廣播電台寫稿、播音,晚上到兩路口這個還未命名的研究機關上班,一共兩個半人,專門從事日軍密電的破譯研究。這裡的三間民房,中間一間是機房,旁邊兩間,一間是報務員的宿舍,一間是池步洲的辦公室。池步洲請木匠在機房與辦公室之間的牆壁上開一個小窗戶,他每天晚上都到辦公室去靜坐研究。夜班報務員截到的無線電報,隨抄隨遞,十分方便。因為白天有太陽黑子的活動,對無線電波的干擾比較大,因此無線電的收發,夜間的工作量大,誤差也小。

後來池步洲才知道,軍政部之所以要在他自己的系統下面單搞一個日軍密電的破譯部門,是因為軍用總台的報務員收到了一些發自東京的密碼電報,從跡象分析,好像是軍用密電。同是「此中人也」,總台台長王景祿當然也知道軍委所屬的密電研究組一直就沒有偵收到過日軍的密電,更遑論破譯了。他把這個消息向何應欽作了彙報,按說,軍用總台應該把偵收到的電文連同日軍密電的拍發時間以及電台頻率等等都移交給密電研究組才對。但是何應欽存了一點私心:軍委所屬的密電研究部門,集中了那麼多的人員,費了那麼大的力氣,結果一無所獲;而自己的下屬在無意中得到了這一電碼,輕易送出,豈不是把功勞白白地送給了人家?如果能夠再進一步,把密電碼破譯出來,這功勞可就是軍政部也就是他何應欽的了。

此外,這裡面還有一個情況:交通部電政司溫毓慶屬下的密電檢譯所,有傳聞說早就已經破譯了日本外務省的外交密電。這一消息,何應欽也聽到了,但又無法證實。因為溫毓慶在公開的場合從來不提這件事情;霍實子來到「陸軍密電研究組」以後,也從來不提這件事情。外界對溫毓慶的密電破譯工作有三種猜測:一是軍委屬下的這個秘密機關,牌子標明是「陸軍密電研究組」,「非陸軍密電」的「外交密電」,不在研究之內,因此溫毓慶根本不提這件事情;二是溫毓慶想把這一成果留給自己,作為可居的奇貨,以便善價而沽;三是霍實子根本就沒把這種外交密電破譯出來,或曰還沒有徹底破譯出來,因此無法公開也不敢公開。總之,是整個抗日戰爭時期,人們老聽說霍實子破譯了外交密電,卻沒見他亮過一次相,也從來沒在公開的場合承認過,正所謂「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者是也。

軍政部對溫毓慶的研究成果也抱懷疑態度,在發現日軍密電的前提之下,何應欽從私心出發,乘虛而入,決定組織力量,單獨作戰,期有所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