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馬吃了回頭草 二、一事無成,另搞「副業」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初,密電研究組一行四十多人,經過長途跋涉,總算到達重慶並安頓了下來。

按照設想,日本在中國駐軍眾多,活動頻繁,部隊與部隊之間,部隊與總部之間,來往的密電,應該非常多才是。但是那麼多報務員日夜監測,居然沒有一個人能夠偵收到日本陸軍的密電。這事兒說怪也不怪:打開收報機,嘀嘀嗒嗒的電碼聲響成一片,不是事先約定的,誰能從這雜亂無章的「交響樂」中辨認出日軍的密電來?

十幾個研究員依舊終日聊天,無所事事。池步洲本來對自己能否勝任這一工作就有些信心不足,如今一年過去,一事無成,不但信心逐漸動搖,而且覺得自己沒為抗戰做一點兒工作,太對不起祖國,太對不起放棄安定優裕生活隨他來華抗戰的妻子,更對不起兩個因他回國而夭折的愛女。但他如今已經是密電研究組的成員之一,身不由己,不能說撤就撤。再說,即便能夠撤身,離開密電研究組以後,又能到哪一個「真正能夠發揮作用」的抗日機構去呢?他感到進退兩難,騎虎難下。

就在這個時候,中央廣播電台國際台派人來找池步洲。當時國際台因為缺人手,只有英語廣播,還沒有日語廣播。他們派人來找他,是想請他「出山」,從事編輯和播音。中央廣播電台屬於黨中央宣傳部,當然知道池先生是有工作崗位的,所以開頭只把主意打到了白須賓的頭上,池先生肯不肯幫忙,並無把握。沒想到一談之下,報國心切的池步洲先生立刻表示自己這一階段事情不忙,正可以儘力。

從此,池步洲就兼任了中央廣播電台國際台的日語廣播編輯。他把各種報紙上的戰況報道和評論摘要寫成日語,由一位富於正義感的日本女性用純正的日語播出。有時侯也寫一些對話稿,由池步洲和她共同播音。

這一工作,難度不大,卻是直接為抗戰出力,所起的作用,也不是飛機大炮槍杆子所能代替的。池步洲覺得自己回國一年多,只有現在才算找到了能發揮力量的位置,心裡高興,興緻勃勃,幹得特別起勁兒。

到了十二月底,池步洲乾脆辭去了密電研究組的工作,全身心、全力量地投入對日宣傳。

中央廣播電台國際台的對外廣播節目,由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國際宣傳處主管,處長是曾虛白;對日廣播由對日宣傳科主管,科長是崔萬秋。崔萬秋交遊廣闊,在文藝界小有名氣,當時誰也不知道他竟會是個軍統分子。但在抗戰期間,他確實做了許多積極的工作。例如他請來著名的日本共產黨人青山和夫先生以及鹿地亘先生與夫人到電台來對日播音,進行反侵略宣傳,後來還物色了兩個有正義感的日本籍女播音員來參加播音,等等。一分為二地看問題,他這一部分功勞,是不應該抹煞的。

有一次,崔萬秋以國際宣傳處的名義召開一個小型的座談會,以對日宣傳為話題,出席者不過二十來人,池步洲及對日廣播的中日廣播員都出席了。來賓中除幾個知名之士外,最著名的大人物就是郭沫若。他當時任國民黨政治部第三廳廳長,人人都知道中日戰事起後他拋妻棄子化裝逃離日本回國抗戰的愛國行動,對他具有極高的評價。

他滿面紅光,意氣昂揚,笑臉常開,溫文爾雅,沒有高人一等的臭架子,博得與會者的好感。那一天他最後一個發言,話也講得最多。沒見過他的人,都以為這個滿腹經綸的大文學家一定是口若懸河、聲如洪鐘、滔滔不絕的,沒有想到他的口音很怪,也不響亮,聲音尖而低沉,不像個男子漢,也很不順耳。更主要的還是他講話的內容泛泛,都是些老生常談,平淡而無特色,因此講話完了,掌聲並不熱烈。如果不是他的名聲在外,恐怕鼓掌的人就更少了。

因此,他的這次講話,新聞媒介沒有報道。

崔萬秋有一個比他小得多的「夫人」,經常到宣傳科來,與大家也有說有笑,相當活躍。但是誰也不知道他的這個小夫人是怎麼弄來的。

特務頭目,特別是有些名氣的大頭頭兒,在「艷福」方面是常有「便宜」可揀的。例如中統特務頭子徐恩曾,就有這樣的「艷福」。那一段時間,池步洲經常到國民政府去看報刊資料。國民政府對面的一座小洋樓,據說是內部招待所,在洋樓的第二層,就住著徐恩曾和一個花枝招展的女郎。他們進進出出的,碰見池步洲,也點頭招呼。那女郎楚楚動人,落落大方,長得相當漂亮。池步洲回國以後所遇見的第一個上司就是徐恩曾,在一起共事過八個月,彼此可以算是老熟人了。池步洲知道徐恩曾有妻子兒女,只以為這個女郎是他的小老婆。後來才知道,這個女郎,原來是中共打入中統內部的地下工作者,被發現以後,經不起考驗,為了活命,無條件投降了,當了叛徒,也成了徐恩曾的「外室」。

抗戰勝利以後,隨之而來的是毛澤東從延安到重慶與蔣介石談判,是當時轟動全國的特大新聞。而江青的隨毛澤東同來,則成為當時街談巷議中最熱門的話題。議論的中心,當然離不開江青當年演電影時代的羅曼史和風流韻事。

這期間,有一次崔萬秋請客,池步洲雖然已經離開了中央廣播電台,但作為朋友,也在被請之列。那一天客人不多,主客不過七八人,一桌還坐不滿。座中一人,年三十許,魁偉英俊,面目清秀,言談瀟洒,落落大方,頗引眾人注目。崔萬秋給大家引見,原來他就是江青當年在上海先同居後結婚的首任丈夫唐納。這一來,大家更其注意他了。因為正好江青就在重慶,話題免不了一下子就引到了江青身上。人們頻頻發問,他也爽朗回答,絕不隱瞞。

唐納本名馬季良,蘇州人,唐納是他發表文章的筆名。

三十年代,唐納就已經是個戲劇電影界的名人,而且是個進步人士。一九三六年,唐納在上海《大公報》主編《戲劇與電影》專刊,發表過許多影劇評論和宣傳抗日救亡的文章。抗戰初期,他擔任《大公報》的戰地記者。抗戰勝利以後,他先後出任《時事新報》總主筆和《文匯報》總編輯。一九四七年夏,上海《文匯報》被國民黨封閉,他於次年到香港去創辦《文匯報》。大陸解放以後,他去了美國,以後在巴黎定居。

在唐納的一生中,歷史不但清白,而且進步。但是正因為三十年代跟江青有過一段風流「佳話」,在大陸的名氣,不是因「進步記者」而出名,而是以「江青前夫」而出名。如果江青僅僅是個三十年代的電影明星,她的前夫是誰也就不會有太多的人注意,偏偏他的「後夫」是中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大領袖毛澤東,於是唐納也沾了她的光,成了作家、記者們筆下隨意褒貶的風雲人物,而且越寫越神,越寫越離譜。

一個人的婚姻,合得來則聚,合不來則散,本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新聞價值並不太大。江青就是藍蘋、藍蘋曾經是唐納的妻子,至少三十年代是盡人皆知的事情:他們的結合,也就是唐納、趙丹和顧而已三對夫妻在杭州六和塔下舉行集體結婚儀式,當時的影劇報刊發過照片;他們的分手,當時上海的影劇界稱為「唐藍婚變」,報刊上也曾經發表過許多文章,是公開的秘密,根本就不存在「保密」的問題。糟的是自從江青當上了中央政治局委員、成了偉大舵手底下的「偉大旗手」、掌握了「中央文革小組」、有了對老帥、老總們生殺予奪的實權以後,忽然想瞞天過海,要改寫她的婚姻史,好像她和毛澤東本來就是結髮夫妻、根本就沒嫁過唐納似的。於是,在「防擴散」的借口之下,凡是當年知道這件風流案子的影劇界中人,一個個全都遭了殃。「文革」結束,清算江青的罪惡,這當然也是很主要的一件。

於是,在大陸人民心目中早已經淡忘了的唐納,一夜之間忽然再度成為新聞熱點人物,有關他與江青之間的風流往事,在大小報刊上連篇累牘地大肆渲染。有道是物極必反,江青千方百計挖空心思要在唐納問題上「防擴散」,結果反而人為地製造了一次「大擴散」。中國人是很善於打落水狗的,江青在台上作威作福的時候連屁也不敢放一個的大小作家記者們,在江青下台以後,發揮「痛打落水狗精神」,再一次在「唐藍婚變」問題上大作文章。其結果,倒楣的不是江青,而是唐納。有的小報記者還製造了「唐納在法國開飯館,用江青的裸體照片招徠顧客」的謠言,或說「唐納在香港放映江青與韓蘭根主演的滑稽戲《王老五》,藉此出氣」等等。這些新聞,言之鑿鑿,活靈活現,越傳越廣,愈傳愈烈,弄得唐納本人也無可奈何,只好一笑置之,不予理睬。不說許許多多捕風捉影或毫無根據的有關「唐藍」的羅曼史或有關唐納的新聞是怎麼捏造出來的,許多人僅從「物以類聚」加以類推,得出「江青是個壞人,那麼討過江青作老婆的人肯定也不是好東西」的結論,就給唐納帶來了無法彌補的名譽損失。

關於唐納與江青的關係,最清楚的當然是唐納自己了。因此,《紅都女皇》的作者、美國作家維特克確實曾經專程到法國去找過他,要與他合寫一部關於他與江青從相識、戀愛、同居、結婚到婚變的書,但被他嚴詞拒絕了。為了澄清歷史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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