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以我血薦軒轅 二、破門而出,研究密電

池步洲四處遊說,四處碰壁,竟好像抗日戰爭,不需要他這樣的人才似的。正在他搔首躑躅,繞室彷徨,無計可施之際,一天中午,他照例到招待所食堂去吃飯,飯後到閱覽室看報,偶一抬頭,忽然看見一位熟人:當年的留日同學陳固亭。於是,事情終於有了突然的轉機,池步洲的人生道路,從此也有了一次大的轉折。

在日本期間,池步洲和陳固亭是比較好的朋友,結交約有三年之久。陳固亭是陳立夫、陳果夫的嫡系,又是國民黨東京直屬支部的常委,由他出面主辦《留東學報》月刊。

三十年代初期,國民黨一者是個執政的大黨,二者看上去也還有些新興氣象,因此留學生中也有不少人參加。陳固亭知道池步洲不問政治,只知讀書,是個書獃子,因此一開始並沒有動員他參加國民黨,只是要他給《留東學報》寫文章。他礙於情面,就經常為這個刊物寫稿子,前後共發表過二十多篇文章,其中有《日本國民性之研究》等幾篇,還被夏衍主辦的國內著名刊物《文摘》轉載過。不過這個學報並沒有稿費,寫文章不過是盡義務,當然也是一種興趣。

那時候中國共產黨在國內建立蘇區,開展武裝奪取政權的鬥爭,在國外當然不可能公開打出旗號,而是以外圍組織「社會科學同盟」的名義在留學生中間活動,與國民黨針鋒相對,爭取留學生參加。有一個留日學生叫謝叔良的,是社會科學同盟的盟員,來動員池步洲參加盟內主辦的讀書會,說是學習河上肇的幾本名著。池步洲迫於情面,也去參加過幾次,對於書中所講的社會主義社會各盡所能,按勞取酬,沒有剝削,人人平等這些道理倒是很感興趣,認為如果真能實現,不失為一種良好的社會制度。但是後來發現社會科學同盟中有一個姓齊的領導人,每逢留學生們參加神田區神保町中華基督教青年會集會的時候,如果有國民黨方面的人上台發表演說,總要組織一批人在台下跺腳、吹口哨甚至高喊口號進行搗亂。對於這種做法池步洲非常反感:第一,觀點不同,意見不合,可以上台發言,進行辯論,有理無理,越辯越明,何必採取這種江湖上無知識會道門才使用的無賴行徑?第二,大家都是中國留學生,主要目標都是讀書救國,在這一大前提下,只要是有志於復興國家民族的人士,不是出賣祖國利益的漢奸,都應該團結起來,不應該為了小小的觀點分歧鬧分裂。他曾經把自己這些意見跟謝叔良提起過,但是後來又去了幾次,發現社會科學同盟的人依舊如此,覺得裹進這種無謂的紛爭中沒有意思,就不再參加活動了。姓齊的負責人曾經找池步洲問他為什麼不再參加學習,池步洲以學校里功課繁忙為辭,姓齊的也不勉強。從此池步洲就與社會科學同盟脫離了關係。

就在這個時候,陳固亭要回國一兩個月,來向池步洲辭行的時候,說起「現在國家正在建設三民主義,需要大批人才,你在《留東學報》上發表了不少文章,已經有一定的影響,如果參加國民黨,畢業以後的出路是不成問題的……」等等。每一個留學生,特別是自費留學的學生,畢業以後的出路問題,當然是人人關心的,池步洲也不例外。不過那時候離畢業還早,就漫應了一句:「現在你忙於回國,我離畢業也還有一段時間,等你得便的時候再說吧。」

兩個月後陳固亭重返東京,第一次與池步洲見面,就拿出一張「特別入黨證書」,說是一切手續都辦好了。同時解釋說:所謂「特別入黨」,就是不用經過預備黨員階段,即成為正式黨員的意思。他這樣熱情地「送貨上門」,池步洲礙於情面,也不便推辭,只好鄭重聲明:「我忙於功課,不能參加黨務活動。」陳固亭也連連點頭說:「那沒關係。」

就這樣,池步洲成了國民黨的「特別黨員」,而且終其一生,確實沒有參加過任何黨務活動。這也可以算是他這個「特別黨員」的特別之處吧。

陳固亭是在「西安事變」以後即回國的,比池步洲早半年離開東京。那以後,兩人也經常書信往還。由於陳固亭跟陳立夫、陳果夫關係密切,不久就在陝西省省政府社會處當上了處長。池步洲倉促回國,事先沒有也來不及跟陳固亭打招呼。這次在華僑招待所不期而遇,純屬偶然。

他鄉遇故知,乃是人生四大樂事之一,池步洲立刻把陳固亭請到自己的住房裡來,杯酒相待,晤談竟日。陳固亭從西安來南京,是為開展抗日救亡的社會工作找國民政府的,但是晚了幾天,政府的上下官員們忙於撤退搬遷,無人過問這些事情了。陳固亭聽說池步洲回國來抗日,卻不得門路,也忿忿然地說:「你的愛國赤忱,人所共知。只因你回國之前沒跟我取得聯繫,以致今天陷於困境。以你的才學,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何愁找不到報國的門路?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找一個適當的抗日崗位。」

兩天以後,陳固亭來找池步洲,開門見山地說:「中央要找幾個精通日語的人專門研究日軍軍用密電碼,我看你倒是個合適的人選,只是不知道你肯去不肯去。」

池步洲一愣,這可太出於他的意料之外了,也直截了當地回答:「你知道,我在日本是學電氣工程的。後來在大使館供職期間也學過經濟學。電氣和電碼,儘管都和『電』有關,那可完全是兩碼子事兒啊!對於密電碼,我是一無所知;想學也沒地兒學去,肯干也幹不了。你還是另請高明,給我安排一個我幹得了的事兒吧!」

陳固亭聽池步洲說得那麼乾脆,再想想,他說的話也不無道理,不敢過於勉強,留下一句話:答應給他另找合適的工作,就走了。

又過了兩天,陳固亭再次來找池步洲。池步洲還以為他給自己找到合適的工作了,興緻盎然地接待了他,不料陳固亭一開口,還是那件事兒:「我再三琢磨,讓你去研究破譯密電碼,算是最最適當的人選了。密電碼的確是一門專門的學問,可國內還沒有一所專門的學校教這一門功課,所以對任何人來說,都是要從頭學起的。研究日軍的密電碼,需要具備三個條件:第一要懂得電工原理,第二要精通日語,第三要有一個邏輯縝密、思維嚴謹的的頭腦。這三條,你不但全都具備,而且還有一顆抗日救國的赤心。所以我想:這件事情,只要你肯干,相信你一定能幹出成績來。」

池步洲卻還在猶豫:「不是我不肯干,你應該懂得『隔行如隔山』這個道理。電工跟電碼,完全是兩碼子事兒,根本就扯不到一塊兒的。我全家從日本趕回來,一心只想為抗日救國出一點兒力氣,不是回國來找個差使糊口。要不然,我在日本呆得好好兒的,至少吃穿不愁,何必回國來呢。你交遊廣闊,神通廣大,從中央到地方,各級政府都有熟人,還是幫我在別的方面再想想辦法吧。」

陳固亭卻不死心,繼續動員:「你不是要為抗日出力嗎?破譯日軍的密電碼,這可是最最重要的抗日崗位了。你想啊,要是你能把敵人的密電碼破譯出來,敵人的行動,咱們事先都知道了,打起仗來,還有個不勝的嗎?這就是兵書上說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你要是能把敵人的密電碼破譯了,等於給我方增加了幾十萬兵力,這幾十萬兵還不是普通的兵,而是天兵、神兵,你就是這支天兵、神兵的總司令,他們全都聽你的指揮。這樣的崗位,還不重要嗎?」

池步洲聽他這樣說,似乎意有所動,但又不無顧慮,搔首踟躕,一時決斷不下:「這件工作的重要性,我絕不懷疑,可是我對密電碼確實是一竅不通啊!」

陳固亭聽他鬆了口,知道他心裡已經肯了,就給他解釋說:「這件事情,當然不是靠你一個人去做,他們那裡已經有一幫人在做了。那些人,都是從事中文密電碼破譯多年的專家,對密電碼是很有研究的。只是他們不懂日語,想破譯日文的密電碼,確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要你肯跟他們合作,這事兒就不難了。反正你現在也沒有別的事情,幹得了幹不了,先去試試看,怎麼樣?」

池步洲一者為「如能譯出日軍的密電碼,等於在前方增加了幾十萬大軍」這句話所打動,二者聽說還有許多專家和他一起研究,並不是讓他一個人去瞎摸,膽子就大了起來。他這個人,從不相信世界上竟有學不會的事情,於是欣然表示:「只要為抗日救國出力,叫我幹什麼都行。那就讓我去試試看吧!」

事情就這樣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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