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近戀親守身盡孝 遠從師落髮歸宗

話說道清長老被修元禪機難倒,抱著慚愧回來,卧床不起。道凈長老認為生病,特來探問其緣故。道清長老隱瞞不過,遂將要披剃修元之事,被他突然問我靈光何處?我一時對答不來,羞慚回來,所以不好見人之事相告。道凈道:『此不過口頭禪耳,何足為奇?待我去見他,也難他一難,看是如何?』道清道:『此子不獨才學過人,實是再世宿慧,賢弟卻不可輕視了他。』

正說未了,忽報李贊善同公子在外求見長老,長老只得勉強同道凈出來,迎接進去,相見禮畢,一面獻茶。贊善道:『前日小兒狂妄,上犯尊師,多有得罪,故下官今日特來賠罪,望老師釋怒為愛!』道清道:『此乃貧僧道力淺薄,自取其愧,與公子何罪?』道凈目視修元,接著問道:『此位莫非就是問靈光之李公子么?』修元道:『學生正是。』道凈笑道:『問易答難,貧僧亦有一語相問,未識公子能答否?』修元道:『理明性慧,則問答同科,安有難易,老師既有妙語,不妨見教。』道凈道:『欲問公子尊字?』修元道:『賤字修元。』道凈道:

字型大小修元,只恐元辰修未易。

修元聽了便道:『欲請問老師法諱?』道凈道:『貧僧道凈。』修元應聲道:

名為道凈,未歸凈土道難成。

道凈見修元出言敏捷,機鋒警策,不禁肅然起敬道:『原來公子果是不凡,我二人實不能為他師,須另求尊宿,切不可誤了因緣。』贊善道:『當日性空禪師歸西之時,曾吩咐若要為僧,須投印別峰、遠瞎堂二人為弟子,但一時亦不能知道二僧在於何處?』道凈道:『佛師既有此言,必有此人,留心訪問可也。』大家說得投機,道清又設齋款待,珍重而別。

那修元回家,每日在書館中只以吟詠為事,雖然拒絕了道清長老,然出家一個種子,未免放在心頭,把功名之事,全不關心。時光易過,倏忽已是十八歲,父母正待與他議婚,不料王夫人忽染一病,卧床不起,再三服藥,全無效驗,不幾日竟奄然而逝。修元盡心祭葬成禮,不幸母服才終,父親相繼而亡。修元不勝哀痛,又服喪三年,以盡其孝。自此之後無掛無礙,得以自由。母舅王安世屢次與他議婚,他俱決辭推卻。

閑來無事,只在天台諸寺中訪問印別峰和遠瞎堂兩位長老的資訊。訪了年余,方有人傳說:『印別峰和尚在臨安經山寺做住持;遠瞎堂長老曾在蘇州虎丘山做住持,今又聞知被靈隱寺請去了。』修元訪得明白,便稟知母舅,要離家出去尋訪。王安世道:『據理看來,出家實非美事,但看你歷來動靜,似與佛門有些因緣。但汝尚有許多產業,並無兄弟,卻叫誰人管理?』修元道:『外甥此行,身且不許,何況產業?總托表兄料理可也。』遂擇定了二月十二日吉時起身。王安世無奈,只得與他整治了許多衣服食物,同小兒王全相送了修元一程。修元攜了兩個從人,帶了些寶鈔,拜別王安世與王全兩個親戚,飄然出行,離了天台竟往錢塘而走。

不數日,過了錢塘江,登岸入城,到了新宮橋下一個客店裡歇下了。次日吃了早飯,帶了從人往各處玩。但見人煙湊集,果然好個勝地,但是這些風光景物毫未洽心。游至晚上回來,問著客店主人道:『聞有一靈隱寺,卻在何處?』主人道:『這靈隱寺正在西山飛來峰對面,乃是有名的古寺。』修元道:『同是佛寺,為何這靈隱寺出名?』主人道:『相公有所不知,只因唐朝有個名士,叫做宋之問,曾題靈隱寺一首詩,內有『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之句。這詩出了名,故連寺都成了古迹。』修元道:『要到此寺,從何路而往?』主人道:『出了錢塘門便是西湖,過了保叔塔,沿著北山向西去便是岳墳,由岳墳再向南走,便是靈隱寺了。這靈隱寺前有石佛洞、冷泉亭、呼猿洞,山明水秀,佳景無窮,相公明日去遊方知其妙。』修元道:『賢主人所說乃是山水,但可知寺中有甚高僧么?』主人道:『寺中雖有三五百眾和尚,卻是不聽得有甚高僧。上年住持死了,近日在姑蘇虎丘山請了一位長老來,叫做遠瞎堂,聞得這個和尚能知過去未來之事,只怕算得是個高僧吧!』修元問得明白,暗暗歡喜,當夜無話。

到了次日早起來,仍是秀士打扮,帶了從人,竟出錢塘門來。此時正是三月天氣,風和日暖,看那湖上的山光水色,果然景緻不凡。修元對從人道:『久聞人傳說西湖上許多景緻,吾今日方才知道。』就在西湖北岸上走入昭慶寺來,看見大殿上供奉著一尊千手千眼觀世音。心中有感,口佔一頌道:

一手動時千手動,一眼觀時千眼觀;

既是名為觀自在,何須拈弄許多般。

又向著北山而行,到了大佛寺前,入寺一看,見一尊大佛,只得半截身子。又作一頌道:

背倚寒岩,面如滿月;盡天地人,只得半截。

頌畢,又往西行走到了岳墳。又題一首道:

風波亭一夕,千古岳王墳;前人豈戀此,要使後人聞?

又見了生鐵鑄成秦檜、王氏,跪在墳前,任人鞭打。又題一首道:

誅惡恨不盡,生鐵鑄奸臣;痛打亦不痛,人情藉此伸!

題畢,又向南而行。不多時,早到飛來峰下,冷泉亭上,見亭上風景清幽,動人逸興,便坐了半響。

未及入寺,正流覽間,忽見許多和尚,隨著一位長老,從從容容的入寺去。修元忙上前向著一個落後的僧人施禮道:『請問上人,適才進去的這位長老是何法號?』那僧人回禮答道:『此是本寺新住持遠瞎堂長老,相公問他有何事故?』修元道:『學生久仰長老大名,欲求一見,不知上人能代為引進否?』那僧人道:『這位長老,心空眼闊,於人無所不容,相公果真要見,便可同行。』修元大喜,就隨了僧人,步入殿內,到了方丈室。那僧人先進去說了,早有侍者將修元邀請進去。修元見了長老,便倒身下拜。長老問道:『秀才姓甚名誰,來此何干?』修元道:『弟子自天台山不遠千里而來,姓李名修元,不幸父母雙亡,不願入仕,一意出家。久欲從師,不知飛錫何方,故久淹塵俗。近聞我師住持此山,是以洗心滌慮,特來投拜,望我師鑒此微誠,慨垂青眼。』長老道:『秀才不知『出家』二字,豈可輕談?豈不聞古雲『出家容易坐禪難』,不可不思前慮後也。』修元道:『一心無二,則有何難易?』長老道:『你既是從天台山而來,那天台山中三百餘寺,何處不可為僧,反舍近而求遠?』修元道:『弟子蒙國清寺性空佛師西歸之時,現身雲衢,諄諄囑咐先人,當令修元訪求老師為弟子,故弟子念玆在玆,特來遠投法座下,蓋遵性空佛師之遺言也。』長老道:『既是如此,汝且暫退。』命侍者焚香點燭,危坐禪床,入定而去了。

半晌出定說道:『善哉!善哉!此種因緣,卻在於斯。』此時長老雖叫修元暫退,他卻未曾退去,尚立在旁邊。長老開目看見問道:『汝身後侍立者何人?』修元道:『是弟子家中帶來的僕從。』長老道:『你既要出家,僕從卻不能代你為僧,可急急遣歸。』修元領命,遂吩咐從人,將帶來寶鈔取出納付長老常住,以為設齋請度牒之用。余的付與從者作歸家路費,從人道:『公子在家,口食精肥,身穿綾錦,童僕林立。今日到此,只我二人盤纏有限,已自冷落淡薄,今若將我二人遣歸去,公子獨自一人,身無半文,怎生過得?還望公子留我二人在此服侍。』修元道:『這個使不得,從來為僧俱是孤雲野鶴,豈容有伴。你二人只合速回,報知母舅,說我已在杭州靈隱寺為僧,佛天廣大,料能容我,不必挂念。』二仆再三苦勸,修元只是不聽。二人無可奈何,只得泣別回去不提。

卻說遠瞎堂長老入定之後,知道修元是羅漢投胎,到世間來遊戲。故不推辭,叫人替他請了一道度牒來,擇個吉日修備齋供,點起香花燈燭,鳴鐘擊鼓,聚集大眾。在法堂命修元長跪於法座之下,問道:『汝要出家,果是善緣,但出家容易還俗難,汝知之乎?』修元道:『弟子出家乃性之所安,心之所悅,並非勉強,豈有還俗之理?求我師慈悲披剃。』長老道:『既是如此,可將他鬢髮分開,縮成五個髻兒。』指說道:『這五髻前是天堂,後是地獄,左為父,右為母,中為本命元辰,今日與你一齊剃去,你須理會。』修元道:『蒙師慈悲指示,弟子已理會得了。』長老聽了,方才把金刀細細與他披剃。剃畢,又手摩其頂,為他授記道:

佛法雖空,不無實地;一滴為功,片言是利;

但得真修,何妨遊戲?法門之重,善根智慧;

僧家之戒,酒色財氣。多事固愚,無為亦廢;

莫廢莫愚,賜名道濟。

長老披剃畢,又吩咐道濟道:『你從今以後,是佛門弟子了,須守佛門規矩。』道濟道:『不知從何守起?』長老道:『且去坐禪。』道濟道:『弟子聞佛法無邊,豈如斯而已乎?』長老道:『如斯不已,方不如斯!』(註:不僅是這樣而已,但望你能先懂這樣。)遂命監寺送道濟到雲堂內來,道濟不敢再言,只得隨了監寺到雲堂內。而修元此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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