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西來風雨——美國所藏秘檔解讀 陳立夫與西安事變

——讀陳立夫口述歷史之二

回憶國共談判,自然會談起西安事變。陳立夫對夏蓮蔭女士說:

「張學良為自卑情結所苦。雖然蔣先生原諒他丟掉了東北,人們仍然稱他為『不抵抗將軍』。他需要顯示,他是抗日的,而蔣是不抗日的。他需要換換『帽子』,將自己頭上的『不抵抗的帽子』戴到蔣先生的頭上。他感到在東北丟了面子,要在西北掙回來。

「當然,也有共產黨人的鼓動和張學良渴望回東北的因素在內。有些人利用『統一戰線』的口號鼓動他。其次,楊虎城和他自己的部下在背後推動他。

「西北的聯合很糟糕。邵力子、張學良、楊虎城不是穩定的成分。沒有任何力量能代表南京發揮平衡作用。」

「是否有點懷疑邵力子對蔣先生的忠誠?」夏蓮蔭女士問。

「張學良逮捕了所有中統的代理人,並且沒收了他們的材料。其中有人報告邵力子,邵力子對此很不高興。實際上,這些報告從未被送到南京。後來,我對邵力子說,我從未收到過這些報告。」陳立夫的話匣子一經打開,就滔滔不絕地講起來。

「我意識到西安的情況不正常。我認為蔣先生太寬大了。蔣先生應該做些什麼?怎能沒收中統的資料?張學良的行動羞辱了中央。蔣先生應該下令張學良釋放中統被捕人員。當然,領導人不能偏心。他必須研究事實。可能中統人員有錯誤。這是關鍵時期。也許蔣先生下令會使事情更麻煩。

「蔣先生通過這樣那樣的報告,認識到西安的形勢是危險的。這就是他為什麼去西安的原因。不過,他只帶了很少一點警衛力量。這是清楚的,張學良和楊虎城搖擺不定,共產黨和他們已經共謀了很久。

「總之,我們擔心共產黨和張學良之間的關係。我們坦率地要求周恩來去西安見張學良,以便使他了解我們正在準備抵抗日本。我們的談判已經進入關鍵階段。這一事實說明我們正在準備抵抗。如果我們的談判已經有了最後結果,張學良會問:為什麼還打共產黨?那將不是我們所希望的。因為,我們希望張學良知道,我們的談判已經接近但還沒成功,軍事行動不能放鬆。」

在11月10日的上海滄州飯店會談中,陳立夫提出,對立的政權與軍隊必須取消,紅軍只能保存3000人,師長以上的領袖一律解職出洋,半年後量才錄用。潘漢年當即指出,這是站在「剿共」立場上的收編條件,不是抗日合作的談判條件。在此後的兩次談判中,陳立夫允許紅軍保留3萬人,但收編的立場沒有變。12月8日,中共中央指示潘漢年,蔣介石似尚無抗日救亡的決心,談判顯然沒有速成的希望。因此,陳立夫所說,「談判已經接近但還沒有成功」,顯系誤記。

「為什麼不能宣布,和共產黨人已經接近達成協議?」夏蓮蔭女士問。

「一、這將顯示,有一個反對外國(侵略)的聯合;二、日本方面會想,這個聯合背後有蘇聯,因此,可能會採取進一步的行動反對我們,換句話說,日本可能迅速地攻擊並消滅我們。這種情況對中國、蘇聯都不利。」陳立夫回答。

「約在11月底或12月初,周恩來、張衝去西安向蔣先生報告談判的進展。共產黨已經原則上接受了我們的四項條件,潘漢年留在南京制訂細節,草擬協議。」陳立夫繼續說。

前已指出,周恩來1936年並未到南京等地和國民黨談判,因此,所謂「周恩來、張衝去西安向蔣先生報告談判的進展」云云,也就不可能了。

「蔣先生要求我去西安報告談判情況。我計畫12月1日起飛,但是,突然發燒了。所以,蔣先生出事兒的時候,我不在西安。」

「12月12日晚,召開緊急會議,決定派遣部隊討伐西安。關於這次會議,您想起了什麼?」夏蓮蔭女士問。

「這時,事變的報告還不詳細。不過,我們都猜到發生了什麼。張學良和其他反叛者在通電中表達了他們的觀點,聯名者包括陳誠這樣的南京領導人。但是,我們估計,張學良、楊虎城是重要分子。我們一致決定,堅持原則,派遣部隊討伐西安。」

「決定是一致的意見嗎?」

「有過討論。我不記得有誰發表過反對派遣部隊的意見,沒有人真正反對。當然,有人勸告要謹慎。但是,在緊急會議上,這種意見並不多。我們感到最大的問題是馮玉祥,他是軍事委員會副主席,態度不明朗。作為軍事委員會主席的蔣先生掌握著全部軍權,副主席有名無實,類似於副總統。通常,馮玉祥沒有任何權力。照理說,蔣先生被關在西安,應該指定馮玉祥接任。但是,怕他利用這一位置製造麻煩。重要的問題是委任少數人負責。我們組織了一個委員會。何應欽被委任全權負責,計畫軍事行動。我想,這是一個非常合適的選擇。蔣先生還活著,怎能將全部權力移交給副主席!我們希望避免可能出現的情況,久拖不決。」

「誰是派遣討伐部隊的主要倡議者?」

「幾位元老。戴季陶特別堅決。他引證歷史——就像貴國人談歷史一樣,說明為了拯救領導人,中央政府措施必須堅決。他說,歷史事實是,當領導人被綁架時,政府軟弱,領導人肯定被害;政府強硬,領導人將安全無恙。」

「何應欽態度如何?」

「在幾位元老發表意見後,何應欽擁護這一決定。我自己是100%地擁護派遣討伐部隊。我相信這是必須的,只談判不夠。」

南京方面得知西安事變的消息後,於12月12日夜召開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中央政治委員會緊急會議,居正、張繼、戴季陶、馮玉祥、陳果夫、陳立夫、于右任、孫科、何應欽等21人出席,張群、曾養甫等列席。會議指責張學良「背黨叛國」,決定褫奪其本兼各職;關於指揮調動軍隊,歸軍事委員會常務委員兼軍政部部長何應欽負責;但是,會議並沒有立即決定派遣「討伐」部隊。推何應欽為「討逆軍」總司令,「迅速指揮國軍,掃蕩叛逆」的決定是16日上午政治委員會第30次會議的決定。這裡,陳立夫和夏蓮蔭女士都記得不準確。

在各次會議上,確如陳立夫所說,戴季陶「特別堅決」。事後,戴曾將自己的發言要點告訴康澤說:「明朝英宗為也先擒去,因後方鎮定有辦法,明英宗才能回來。要張、楊生命掌握在我們手上,蔣先生生命才能保全。現蔣先生為張、楊所劫持,那是很危險的。現在希望全黨全軍要鎮靜,不要動搖,迅速派兵包圍西安,將張、楊生命掌握在我們手中。」孔祥熙也記述說,戴季陶等人的意見是:「(張、楊)劫持統帥,以蔣公之生死為政治上之要挾。中央既不能曲從其狂悖,陷國家於淪胥;尤不能過於瞻顧蔣公之安全,置國家綱紀於不顧。昔項羽囚太公,漢高不屈,而太公卒還;清廷囚鄭父,成功不屈,而鄭父竟死。此中關鍵,固須審察;然千秋萬世,終必贊果斷而貶屈服。故中央政策宜持以堅定。況蔣公安全,尚不可知。示張、楊以力,蔣公倘在,或尚可安全;示張、楊以弱,蔣公雖在,或竟不能安返。」二人所述,和陳立夫所述,基本一致。

宋美齡在回憶錄中說:「中央諸要人,於真相未全明了之前,遽於數小時內決定張學良之處罰,余殊覺其措置太驟;而軍事方面復於此時,以立即動員軍隊討伐西安,毫無考量餘地,認為其不容諉卸之責任,余更不能不臆斷其為非健全之行動。」因此,夏蓮蔭女士問:

「蔣夫人宣稱,她反對派遣討伐部隊,您如何評論?」

「我知道蔣夫人反對。她應該謹慎行事。公平地講,她畢竟是個女人。她是好人。除了國家利益之外,她關心許多事情;她的丈夫處在危險中。我不相信任何人能完全沒有個人考慮。蔣夫人沒有參加會議,但是每個人都同情她。誰不知道政府的強硬危及蔣先生的安全,但是,有誰希望拿蔣先生的生命孤注一擲呢,沒有。

「如果我是蔣夫人,我將從自己的書中刪除這一部分。不能忽視軍事行動。我仍然懷疑,單憑蔣夫人去西安能拯救蔣先生。蔣夫人做了一件值得讚美的事—— 一個婦女不怕危險去救丈夫,這是值得讚美的事。但是,她不能取得全部榮譽,並懷疑別人。這就好像某個人在戰後靠自稱代表千萬在戰爭中被害的人得了獎章。我認為這是錯誤的,是很大的遺憾。如果蔣夫人問我,我將坦率地告訴她,她錯了,不應該以此傷害許多人。」

「有些人認為,某些南京領導人主張派遣討伐部隊是為了傷害蔣先生,您對此有何看法?」

「人們後來想,有人為了個人目的企圖傷害蔣先生,但是,緊急會議上沒有人有壞念頭。這種意見是錯誤的。這是關係國家生死存亡的問題。沒有人認為為了保護國家就應該讓蔣先生出事,也沒有人想犧牲蔣先生以贏得一個位置。

「值得討論的是馮玉祥。蔣先生出事,馮玉祥繼承他的軍事員會主席的位置。他也許不會利用這一機會來提高自己的地位。但是,從長遠的觀點看,我相信個人目的指引著他。這種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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